十,励精图治(2/2)
碧山侯陆正己在先帝文宗朝便已闲退在家,如今年过半百,正感慨时光虚度,一事无成,突然天降鸿运,平步青云,一下子当上了尚书左丞,这可是同知军国大事的副相,陆正己当然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经营。因为久不在朝,加上根基未稳,陆正己小心谨慎,不敢稍露锋芒,一切都以巩固手中这得来不易的权位为主。至于国家积弊,既然行之多年,必然根深蒂固,想象割肉医疮一样一刀割除,怕是难以实现。因此在政事上和和稀泥,做做好人,便成为他待人处事的态度,这自然就谈不上能有多大的建树。
三位宰执当中,只有中书右丞柳子安性格顽强,办事认真,上书言事往往直言不讳。有时候皇帝烦了,欲退朝回宫,而他尚有事未奏,那么就会上前拉住皇帝的车驾,不肯放皇帝离开。有时候为了某件事,皇上已经决心让步了,聪明的也就息事宁人,顺水推舟。柳子安却不肯予以通融,他会连连递上奏折,反复陈述理由,非得让皇帝改变态度不可。
他是个执拗的老夫子,凡事总要理出是非曲直才肯罢休。碰到这样的右丞,皇帝有时候会很头疼,有时候又很放心,觉得三位宰执当中,总算有一个是能勤勉办事的。
就象眼下因为兴利除弊的事,右丞大人趁着过年的空闲,撰写了一份奏疏,疏中提到当今天下有三大积弊的论调。所谓三大积弊,一是,贪官污吏遍布国中,欺上惑下,结党营私,粉饰太平;二是,赋税徭役沉重,与民夺利,民不堪负担;三是世族豪门,巧取豪夺,横行不法,大肆兼并,穷奢极侈,为逞一己之私,全不顾民生艰困,天下非议。
柳子安断言,此三弊不除,则国无宁日,民心渐失,终致大乱。柳右丞并说:皇上委臣以重任,臣当肝脑涂地,恪尽职责。如今之状,威权出自官府豪门,财利归于世家巨室,升斗小民,日夕劳作,而食仅果腹,百姓万民苦之久矣!长此以往,恐非国家社稷之福!皇上欲中兴国家,急需除此三弊,如若听之任之,则民心失尽,到时悔之晚矣!
为此右丞大人提出了三大对策:整治官场,肃清吏治,应先从撤并衙门,裁汰冗职开始。朝廷因事设人,一事一职,使事事有主管,人人有差使,而吏部户部负责考校嵇核,御史时加暗访明查,谏议随时匡正得失,以此作为官员升迁罢黜的依据;对于民生艰困,朝廷官府应该减赋薄徭,以省民力,樽节用度,使有余饶,抑制豪强,以利民生;广开言路,以求民意;至于世族豪门,皇亲国戚,若有不法,即予弹压,削封除爵,没收产业,充实国用,一举两得,若王子能与庶民同罪,天下何愁不能大治!
柳子安的奏疏,皇帝看了觉得有些道理,所谓的三大积弊虽不象柳夫子说的那么严峻,但也不能掉以轻心,皇帝因此把奏疏发给宰执们会商,希望议出一个兴利除弊的法子来。
因为这事,周太宰破天荒地跟柳右丞在政事堂争得面红耳赤。虽然他也同意奏疏中说的官吏贪腐,结党营私,于小民多有侵害损夺,应该大力整治官场,肃清吏治。但其后说什么苦之久矣,民心尽失,悔之晚矣……太宰以为这都是危言耸听,大大的不当!如今,四海无事,歌舞升平,虽不敢说盛世,亦足以称清平,那里就象右丞大人说得那么摇摇欲坠!
尚书左丞陆正己到是清楚国家朝廷的这些历年积弊,只是兹事体大,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再急迫的事也总得慢慢来才行。再说变更祖宗之法,以顺时应势,这更是说来容易做来难。祖宗成法,载之典册,此乃国之根本,轻易动摇不得!别的不说,单说世族豪门,国中以唐、宋、周、陆四侯为最,难道一个个都撤封削爵降为庶民?还有西蜀靖王,皇帝亲叔,封藩建国,独霸一方,谁人无事敢去动他!
至于贪官污吏,历朝皆有,累世不绝,治了这一批,又冒出那一帮,圣贤治世,都难以彻底根除,朝廷如果痛下杀手,保不定是赶走了一批肚满肠肥的饱鬼,又换上一群不论肥瘦,大小通吃的饿鬼!如此一来,升斗小民们岂不是痛上加痛!
三位宰执看法不一,面见皇上时都据理力争,周太宰说:事有缓急,当分清主次,一项一项次第为之,方能有条不紊,顺遂进行。
陆正己也说:历年积弊,非一朝一夕能够改变,陛下推行新政,不妨先从撤并衙门,裁汰冗职入手。治官治吏,一清风气,然后减赋薄徭,以省民力,樽节用度,使有余饶,而豪强巨室,自然低头。
幸好宰执大人们对于撤并衙门,裁汰冗职一事都极表赞同,认为可以推行。皇帝闻言称善,责成宰执整饬部门,裁汰冗员,力行新政。
普庆元年的新气象,便是在皇帝励精图治,宰执积极献言上策的基础上形成的。
次日,皇帝下诏,命太宰及左右丞会同大臣厘清官制,区分职责,无所给职的闲差职官及职责重迭的司监台院,一律予以省并。
诏令一出,各衙署寺监的主事官员,各执一词,上书上表,力陈事不能废,人不能减,署衙不能撤。皇帝将这类章奏都封送到政事堂,于是诸大臣们排班列队,面见宰执,吵闹求告,不一而足,搅得掌领天下枢机的都堂象个讨价还价的菜市。
周太宰见此场景,眉头直皱:“你来我往,众说纷纭,何时是了!应先集思广议,然后一锤定音。”于是回奏皇上说:改革官制,裁撤司监,淘汰吏员,事关重大,需广开言路,共商国是,一俟议定,即可施行,故请陛下开大朝议讨论。
皇帝允其所请,于是召三相九卿,内府司监,世族外戚等聚集于勤政殿举行大朝议。皇帝要求与会诸卿,职不论高低,官不分大小,各抒己见,畅所欲言,以益国事。所以这次大朝议,就连赐假养病闲居在家的春水侯唐太尉都被请来参预。
朝议由早至晚,整整举行了一天,大殿之上赞成者与反对者都是各持己见,互不让步。
赞成者说,朝廷因事设官,因官设职,事无则官罢职除,历朝历代皆有成例,皇上宜当机立断,迅速施行,何须为此争论不休,延误时机!
反对者则说:设官设职,国有明典,亦是祖宗成宪!国朝施行已逾百年,而政安体和,全赖于此,所以即使有疏漏瑕疵,亦宜于小补而不可全弃!
赞成者于是群起反驳:时移势易,虽祖宗成宪亦不得不做变更,以顺时应人。现在冗官浮泛,凌虐下民;而机构亦是迭床架屋,尸位素餐。
象兵部统管军务,如今却于兵部之外置有兵器监,军马司,屯粮司;户部主掌财赋钱粮,却又另设广储转运司和度支使!宗人府有大宗正,那么既有大宗正,又何需宗人令?同理,既有御史台,又置谏议院?有翰林院,偏还有弘文阁?一事几职,却又职责不清!朝廷如此,州郡亦是如此。
高祖时,天下食国家俸禄者,不过八万余员额,至先帝文宗一朝,食禄者竟至三十七万有余,且还年年增进!食之者众,而生之者寡,万民百姓何以承受?
反对者亦予全力反击:兵部由主官至僚佐,额定限员共一百五十六人,当时国朝肇基天下平定,兵部固而事闲人少。其后边事夷乱不止,东胡又屡屡犯境。为防胡人入寇为祸,仁宗时,朝廷乃置军马、屯粮诸司,专督其事,以防边患。如今周边未靖,胡人侵害之心未死,军马、屯粮诸司虽是备而不用,却不能轻易废除,否则一但胡人犯境,兵事重起,恐仓促间难以应变。
再说御史台和谏议院;国朝会典,以御史掌弹劾,以谏议主规正,所以就体制而言,御史属于言官,谏议属于谏官,并非一事二职。同理,翰林院掌草诏制诰,弘文馆主校理典籍,亦各有所工。至于宗人府,大宗正是皇帝赐与年高德邵的皇族长者的荣衔,并不具体经管实事,而宗人府的宗人令才是担当实际差使的正职。
整整一天,皇帝都在听他们争论辩驳,直到酉时日落,百官有司连厘清官制一事都没有议出结果,在皇帝看来,赞成者有赞成的道理,而反对者亦有反对的依据。难怪宰执他们一时委决不下,现在连皇帝自己也同样委决不下。
虽然委决不下,皇帝心中还是牢牢记住了一个数字,那就是食皇俸国禄者由国初的八万余员,增至先帝一朝的三十七万,自己御宇也有十年,这十年当中又不知增添了多少,仅此一条,施行新政便已刻不容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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