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中秋(1/2)
八月十四日夜。第二天就要出发前往陈仓县了,在九月来临之前,今晚将会是依绫两人在上林苑待的最后一个晚上。天依烧了一盆水,准备和阿绫一块洗个澡。明天出了院门,无论是在县亭的旅舍还是在草原上,二人可能都没有机会来好好地让身子过水了。在公元前进行外出调查是非常辛苦的一件事——就算她们是直接奉的朝廷的命令,在当地受到的是最理想的待遇。
“仔细数一数,我们都待在这苑里三个月了。”天依一边在盆中为阿绫沐发,一边说,“来汉代也有一年了,头发都长得不得了。”
“是啊,也没有什么理发师。”乐正绫在她身前点头笑道。理发这个行业依赖于民间刀具质量的提高,只有锋利快准的剃刀和剪刀才能将人的头发顺利整齐地剪下,又不至于伤害头皮,甚至导致伤口感染。一直到中古以降,剃刀在民间兴起,到宋代的时候,汴梁和临安出现了大量净发铺子,这才标志着中国理发行业进入了蓬勃发展的阶段。
来到汉代的依绫两人顶着一头长发,长期不能找到处理它的办法,就连在打河西之战之前,她们都没有机会将长发剪成短发。不止是她们,参与战事、每日浴血的许多士兵都欲剪短而不得。在随着青丝越来越长的汉代生涯中,既然找不到理发的器具,她们就只能学着其他汉代女性的办法,从发式的角度入手,将头发盘成发髻,并且用簪子加以固定。
自己若是在现代,要出什么长发古风角色的cos,她们或许会买来假发,套在头上,勉强为事。但是现在人在公元前,就算自己不想梳古人的发式,生活的需要也会推着她们往高耸如云的发髻上走。
“我这个头发一散下来,好像就占了半个盆了。跟个巫婆一样。”乐正绫看着水面上漂着的自己的长发,“往日在公司加班老是担心脱发的问题,现在完全不用考虑它了。”
“没有足够明亮持久的光源,晚上就算想工作,也是不得的。”天依说,“只能洗洗睡了。这一睡,从晚上一直蒙到大清早,睡眠质量简直高得吓人。”
“电灯多么重要啊!”乐正绫感慨道。
“别重要了。要是真鼓捣出电灯或者煤油灯,咱们晚上都要给什士们教课了。”
生活在夜间照明体系形成前的时代,一个好处便是雇主没有办法逼迫工人在晚上加班加点完成任务。静寂的黑夜无形中成了保护劳动阶层的一道天然屏障,也保护了密谋家和革命者。于谦在《咏煤炭》中写到“洪炉照破夜沉沉”,他当时赞扬的煤炭藏蓄的“阳和”,反倒在几百年后让异化劳动侵入了一天的另一半时间。
二人一边闲聊着,一边给对方擦洗着身子。待到她们出水以后,天依寻将余水放至户外,换上新晾好的睡衣,躺到榻上同阿绫就寝。
“我们中秋节出发,如果说在陈仓待五天,其他县邑待十天的话,基本上到农历的九月中上旬我们可以回到苑里。若还是以我们所在的历史走的话,骠骑将军接受二王的投降、正式平定河西,最晚最晚就不超过下个月份——到了十月,元狩三年就开始了。倘若骠骑将军处理完这件事、汉武帝建张掖等郡都是在冬天,那它们应该就属于元狩三年的事,不应该待在元狩二年中。”
“嗯。今年等于说从春季到秋季,朝廷一年都在出兵。”乐正绫拥着衾被——中秋时节的晚上已经有一些凉意,“我们在陈仓县待到九月初,估计霍去病收定河西的情报就已经能传入长安为人们所知了。”
“还有就是,既然今年行将结束,十月份会有隆重的过年仪式,可能筠儿会在十月之前来到关中,同父亲和我们相聚。”天依将头侧向恋人,“和军队一个速度行动,拖家带口地,乘半个月的车,足够从洛阳到长安了。到时候她是受孕五个月,估计在元狩三年春天,她会生育。”
“你这么一说,时间是过得真快啊。”乐正绫闭上眼睛,“我对赵筠的印象还是那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你这么一说,我才感到她马上要变成母亲了。”
“这个时代,女子十五岁出嫁才是正常的,我们反倒不正常。这也是我们作为海国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怪异之处之一。只有相貌特别丑陋,或者生理上有什么问题的人才会在二十岁还不出嫁,越迟越无可能。当然,这也为我们两人保持关系提供了有利的条件。”
天依这么说着,在枕上打了个哈欠:
“继续在汉地待下去,我们身边的小朋友可能会越来越多。小为桂,还有筠儿的孩子。我这几天都在想怎么给他或者她取名字了。”
“想好名字了么?”
“没想好。想好了也用不上,取名的权利不在我们身上,也不在筠儿身上,甚至不在莫公子身上。恐怕整个家族要听的是莫郡守的意见——当然,现在也不能叫郡守了。我先前已经向从骠侯打听过,我们的君侯说,他此次进京是来当左内史的。”
“左内史,似乎也不算是京官。”
“不在长安,但是同长安有莫大的关系。汉武帝在十五年前设置了左右内史,属于直辖关中的两个官。这个左内史就是后来的左冯翊,右内史便是右扶风。从这个官来看,莫郡守今年似乎行了大运。像汲黯、公孙弘这些汉武名臣,都做过左内史。”天依向她介绍道,“按理说今年到了这个位置上,是可以在百官公卿表上留名的。虽然我们在我们的历史中并不太熟悉他。”
“火前留名。”乐正绫随口搭了一句。
“他做得左内史,赵破奴为从骠侯,二人都在关中,结成紧密的同盟,虽然还是逃不过汉武帝的五指山,但现今他们肯定是在长安比较得势的。莫公子和筠儿到了关中,恐怕几个陵邑的士女都争着去结交。”
“照你这么说,到时候我们的小伙子们如果要跻身仕途,也需要拜托左内史。似乎我们这就离不开莫家了。”
“嗯,很奇妙。”天依开玩笑道,“原本以为出了洛阳,进了关中就逃出莫公子的手掌心了,现在他自己反倒过来了,身份还继续膨胀。‘你若不奔向莫家,则莫家一定会奔你而来。’”
乐正绫听了这句话,笑了几声。
“无论如何,他若还想以去年的方法来钓你,绝对是行不通的了。不管他是左内史的儿子,还是大将军的儿子,我们的什士需要他的老爸提供多大的帮助。我们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是这三个月,尤其是半个月来,我们一直在建构自己的话语。等我们载着量角器和关中西部每点的经纬数据回到长安,什么左内史右内史也拦不了我们。”
“嗯。”阿绫说的这一番话也切中了天依的想法。她刚才之所以能对这个话题一个玩笑置之,也是因为她认识到了现在海国人在长安朝廷中的地位。在独尊儒术不过数十年,尚处于王朝上升期、推崇巧用的汉武帝时代,军事人才和技术官僚的话语权要比汲黯这种贤臣要大多了。原先在长陵的书店中初次看到莫子成的那篇钩引自己的赋时,天依还花了好几天忧心对策。后来她是想明白了,两个海国人左脚踏着车厢革带,右脚登着海国登,左手握着量角盘,右手端着地球模型,她们在这个天下已经是无敌的存在。
自赵破奴七月回归以来,她就一直在提出各种各样的、小到个人舒适,大到关乎军国大计的方案,试图将自己和阿绫伪装成两个达芬奇。赵破奴和骠骑将军虽然早就知道自己只是海国技术的复读机,但是在第三个海国人被发现之前,他们是找不到自己和阿绫的替代品的。老话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一个穿越者,跑到古代社会,如果净是同公子王孙谈恋爱,对于社会和个人自由毫无责任、毫无自觉,结果也只能是求锤得锤,既不会得到爱情也不会得到自由,只会湮没为某个墓碑上刻着夫婿姓氏的无名女人。
“睡吧。明天就要开始在马车上颠簸了。”
天依听了阿绫的话,也轻轻地闭上眼睛。未来的测量生活虽然可以预见地劳累,但是比起这个时代大多数只能被囚禁于闺房奥室当中的女子来说,自己和阿绫的生活简直如同风一般自由。她甚至有些怀念起早春时节,自己带着通书什往陈仓撤下时,关山溪谷里面温暖的山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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