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一节 战云夷(1/2)
在向乐正绫说了自己关于应对莫子成,以及在朝中进贤保身的看法以后,两人洗漱完毕,到家奴营中继续教为桂识了一个小时的字。大约早晨八点许,她们同通书什的什士们一道乘上公车,赶赴长安的天禄阁中处理剩余的词条。
时间已经静悄悄地行至七月初一。元狩二年的四分之三成为了不可溯及的往者,年中只剩下最后一个季节。整个什的工作仍然维持在原来的轨迹上,小伙子们被书吏引至院内,将自己匣中的笔记掏出来,分成四个小组开始整理和讨论。天依则在闲暇时和宫女们一道在院中泼水,扇风,为什士们提供适宜的温度——毕竟三伏天尚未结束。
院里的书吏中已有一人调走——那人先前向阁中上书过,认为自己先前侍候的都是鸿儒、学士,一言一行都能有所启悟,现在通书什的工作同圣贤之道无关,自己每日与他们相与,浪费了两个月时间,没有进德修业,身感无聊。
接替他来的是另一名对通书什的工作颇有兴趣的青年,司马郎中在阁里看闲书的时候,曾经向他介绍过这个什现在在做的一些工作。不过,当那名青年抵达院中,准备为通书什做顾问等事时,他看着四个小组不断组织成词条的工作,整个人的精神头就泄了三分。这颇有一种叶公好龙的意味。
剩余的书吏们用看愣头青的眼光盯着他。他们虽然在这院中没有“进德修业”,也对通书什的工作完全帮不上忙,过着无所事事的生活,但是这两个月下来,他们好歹学了几个匈奴语的词。当什士们集中讨论一个词的词义的时候,他们常会将它的发音多次地重复。这时,坐在窗内乘阴的书吏们便会复读机一般地复读这些语音——它不在通语正音的范围之内,书吏们复读它也仅是为的消遣。
除了院中书吏的人员有所换动以外,七月第一天的工作一如往常。在白天的事务结束以后,当什士们乘着车回到院里,天依正要同齐渊赴家奴营继续温习一元一次方程时,从军幕中突然走来了一名军士,呼两位什官前往幕中接收新纸。
“哎,每个月月初的纸又来了。”乐正绫同天依说。
“这每个月都发一批,兄弟们用不完。”齐渊抱怨道,“以后他们可以少制一些,不要老是送那么多过来。”
“我们先去看看本月发的纸有没有什么问题。库房中余的太多,你们平时擤个鼻泗也可以用上它嘛。”
“唯……”
“那齐伍正,今天昏时休息。昨天课的内容,课后出的题目你可以回去重算一遍,毕竟已经教过的东西没有什么难度,以你的算力,只要明白了原理和过程,很容易能复算出来。”天依向齐渊道,“等我和什正回来,我再同你出几道题,你晚上算算。”
说着,两位女什官被军士接引前往幕下。一进幕中,郭军尉便从座上站了起来,向两人张开手:
“来,什正前些日子托我去问制麻纸的情况,我过问了。今天作坊里中送了上月新一批制成的纸来,你们试一下。”
乐正绫循着他的右手看去。在自己的左前方摆着几摞纸张,看起来质地不一。她和天依对视了一会儿,天依上前向帐中的军士请墨笔。拿过笔后,她从每摞中都抽取了一张,在上面写字。
“这一摞就不用试了,”郭军尉对她说,“这摞说是和上月的一样,给你们和什士用的。”
天依在另外的几张纸上各写了“今上万年”“福禄无竭”等祝福字眼。在写到最后一份纸的时候,天依忽然感到笔锋霎时间顺了很多。她又写下了“司马中尉万岁”“骠骑将军万岁”等字,下笔都比较顺滑。在写完以后,墨水也较少地向旁边渗透,将字形变得漫漶模糊。天依用手摩了摩它的质地,纸面纤维均匀,广细得衷。
她将手从纸面上缩了回来,深吸了一口气,惊呼道:
“这太厉害了!”
东汉时期才改良出来的适宜书写的纸张,制成的时间提前了一个时期。天依感到刚才自己触摸的已经不是纸面,而是一页史书。从元狩二年七月初一开始,中国将有可能进入纸页王朝的时代。
虽然这种纸页在书写上仍旧不太便利——相当于后世成熟的宣纸来说,但是比起先前的粗麻纸,它已经能够略微承担书写的功用。这是一个决定性的事件,可堪书写的纸张的制成,为活字印刷术和表音文字推广提供了物质上的基础。她们不能等到宣纸时代再推广印刷术了,在现有的条件下,她们就应该把这件事初步地做起来。
“怎么样?”乐正绫问她。
“这纸已经可以拿来书写了。”天依转头向阿绫说,“以后不用那么劳神费力地给什士们发革纸了,这种纸一样可以在上面写东西。”
“好,好啊。”郭军尉眯起眼来笑道,“如果这真的能成事的话,你们这就为朝廷省了一大笔资材。”
“这支笔同纸相性太合了。”天依向郭军尉拱揖,“感谢军尉能够为我们带来这么好的消息。”
“哎,这算什么!我就是托中尉讯问了监造官现在的所在,同他们通信,刚好他们上月制得了。”郭军尉摆起手,“这是赶了个巧,那监造官是六个月一直在那作坊,每日都试新制法。这批是拿到了你们手里,你们可以试着用用,倘若确乎没有什么问题,他就上呈给今上。”
看来通书什在这件事上不仅是想法的提出者,还是参与试验的小白鼠。不过这种纸张到了什中,必亦是为大家乐见的。毕竟比起昂贵的革书,它为什士们提供了一种更廉价的书写载体。
三人又看了看案上摆的六张质地不同的麻纸。墨迹凝干以后,最后一张麻纸上的文字已经如同在革书上写就的一般。
“那我现在就差军士将它们送到你们的库房里。你们也去同什士们说一下这些不同种类麻纸之间的区别,给他们指一下哪种能为书写所用。”
“唯。”乐正绫向他躬身,“对了,这最后一种麻纸是哪位工匠制出来的?”
听了这个问题,郭军尉忽然蹙起眉头来。
“这个纸不像弓弩器械,工匠没法刻名字在其上。何况它也是多人合力制成的,你们要我说一个名字,我是不知道。那个监造官的名号我倒是可以同你们说。”
天依对监造官的名字并不感兴趣——当这些纸上献给皇帝之后,她和阿绫自然也能获知他具体是什么人,掌什么官,出身如何。她更想知道这些脚踏实地的工匠的名字——历史并不会给这个群体以留下自己名字的机会。在自己所处的世界,蔡伦同匠人们改良了造纸术,最终也只有他一个人的声名流传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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