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一节 太史公(1/2)
司马子长!
面对着面前这个年纪二十许的、佩戴黄授的郎中,天依的心陡然震了一下。
进入天禄阁之前,她想过这本辞书可能当前会在司马谈的案前放着。但是现在站在她们面前的却并不是他,而直接是现在还在汉武帝身边当一个五百石郎中的,日后会将太史公几乎变为他的专属词的司马迁。她和阿绫听到这个名字,急忙再度向他深揖。
“您就是太史令的公子!”乐正绫的声音都颤软了不少。
“——是我。家父是声名在外,但是没想到你们还知道我这个小郎中的名字。”
司马迁一边说着,一边冲着她们笑了笑。循着高窗上透下来的天光,天依仔细地观察这位郎中的样貌神情。他的身子比较壮硕——这不同于后世素来对他形貌的刻画。在现代能够见到的大部分古人和今人绘制的想象图中,他常常是一个老学者的形象,有胡子或者没有胡子,身体较为羸弱。但是现在她们所见的尚处于青春年华的、二十多岁的司马迁,却比通书什中的后生们看起来要强壮一些。这一方面是他自小处于高爵之家,营养管够,再者是自前几年以来,他被补为汉武帝的郎中,受郎中令统率,既作侍卫,也充顾问。作为这个身份,他想必在平日里也是要多锻炼习武的。
史迁的面容同他健康的身躯倒是不太符合。虽然他在加冠以后、成为郎中以前,曾经壮游天下,足迹遍布汉的各地,在长沙的江面上浮过水,于孔庙观过风,所历贵贱百业人物甚广,但是所有的这些经历似乎都没有写在他的脸上。他同其他的年轻郎中一样,面相更加柔和,似乎对每个人都是笑脸相待——方才他同通书什中的众人初见面时也是这么做的。唯一的不同点在于,他的双眉十分发达,两道一字剑眉,合着高挺的鼻梁,映衬着从和柔的眼眶中射出来的犀锐的眸光。
毫无疑问,就和传世文献中展现的一样,这位日后博通古今的知识分子,于平时同友人交往的时候或许平易随和,甚至过于卑屈,但是在进入真正的学术探讨和一些关键问题的时候,便会不留情面和不选手段地保守自己的底线。这是太史公的性格。
“太史公牛马走再拜言,少卿足下:曩者辱赐书,教以慎于接物,推贤进士为务,意气勤勤恳恳,若望仆不相师,而用流俗人之言。仆非敢如此也……”
天依想起了《报任少卿书》的开头。这封写于三十年后、他死前的长信,便是他整个人精神气质的最佳折射。
司马迁捋了捋尚不长的胡子,看了看她们,又看了看摆在桌上的匈奴语词典,继续开口道:
“这本辞书,家父这两个月来经常读。他要编集匈奴相关的资料,有遇上一些地方的时候,就来这辞书里面找。我这两日也闲着没事翻一翻。”
看来恐怕自己和通书什编辑的这本匈奴语词典,乃至她们此次来增补修订的新版匈语词典,会成为现在尚小的史迁日后写作《史记?匈奴列传》时会征引的第一手资料之一。
“你们做这个增补的工作,就在这儿进行么?”司马迁问她们。
“不在这里,阁里安排的是在东阁那边。”那名书吏向他道。
“这个编修的工作大概要持续多久?”
“一个月,可能不止。”乐正绫说,“一种语言的常用词至少有六千到七千个。”
“词是什么?”司马迁又问她。
“楼,词是什么?”乐正绫转向小楼。
楼昫上前朝这位郎官行礼,随后将他在通书什中课得的关于词的概念说予了司马迁。这些基本概念他一直记着,从没有忘掉一个词。
“你们这个辞书就是照这些学问编出来的?”司马迁又扫了扫自己方才翻到的卷页。
“是。”
“不管它是啥,确实成效显著。”年轻的史迁叹了口气,“可惜我不知道那上面的匈奴文是怎么读的,只能根据你们‘音如’后面的字来模仿一下。”
“那不是匈奴文,匈奴毋文字。先生,这是通书,可以用来记录每一种语言中的语音。”
“怪不得你们叫‘通书什’。”司马郎中微笑道,“家父没有同我说这么多,只是说骠骑将军底下有一个叫通书什的什,编定了这本辞书,他一个月间经常来此查阅,让我在王事之余也看一看。”
“等词典增补了以后,先生和太史公就可以看到更多匈奴言语中的词。”乐正绫复向他揖拜。
通书什的士兵们和司马迁都不太摸得着头脑,为什么这个女什官要频繁地向眼前的这个官秩五百石的小郎中行礼。就连在赵司马面前,乐正什正向他行礼都没有同这个郎中来得勤快。
“你们在编修的时候,是要以这本辞书作为底本?”
“是。”
“那这段时间我就不看它了,让它回到真正的主人手里,”司马迁淡淡笑着,“等你们将它增补完毕了,我再来好好地翻一翻。你们这个词典上面有许多我不曾到过地方的、多是近塞处的风土,要搞清匈奴,还真得倚赖你们这本书不少。”
“我们的词典成书就是为先生们服务的。”乐正绫一直秉着两手,始终不敢放下来,“如果能为太史令的伟业添上一土一瓦,那都是仆等的至幸!这也是仆的肺腑之言。为了汉国能够用好这部词典,我们一定会戮力务业。”
“那小职就坐吃诸君的成书了。”司马迁向她们拱手道,“我先去看看其他的籍册,不叨扰你们工作。”
乐正绫带着士卒们恭恭敬敬地拜送了司马迁。他拿着书笔,前往另外一座堂去继续阅览无穷无尽的书籍。显然,他在这几十年中积攒的超大的阅读量,便是《史记》这部中国第一部纪传体史书的雄厚基础。
乐正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从半躬的状态直起腰来。她的心脏仍然在快速跳动。
“太史公在现在是跟我们同龄的……”她用普通话向天依道,“虽然我知道,但是这和我想象中的太史公还是太不一样了……”
“我们已经改变了很多的历史,也遇见了很多的人。”天依沉默了一会儿,向她说,“作为穿越者,我们终究有一天是负起穿越者的自觉的。”
“请你们将此书挟上,”书吏向她们道,“这边是一个清静之地,不适合众多人等商议编修。东阁有一处可以写字、光线不太幽阴的场所,我引你们过去。你们就在那里增补这本辞书。”
“辛苦了。”
通书什的学生们各挟了一两卷书,又受着书吏的指引,前往了那个理想的抄书地——天禄阁东部的一个小院子。在那里已经有许多小吏和补员候着,端着墨砚和新斫的空白简牍,院侧的库房里面至少还摆着好几千根。这些看起来都是骠骑将军向上许可以后布置的。
滑稽的是,这些在天禄阁工作的小吏无一不是黄绶学冠的,在场每个人的禄位都较通书什为高。而从面相上来看,比起这些长居馆阁的小吏,通书什的士兵们也更像一群穿上了爵士衣服的农家少年,决然不类匈奴语词典的编修学者。
乐正绫仍然是将全什分成四个小组,分别坐到案前。张万安同那些小吏一块负责灯火事宜,祁叔则作为编书过程中的匈语顾问。
阁中诸吏都很好奇这群看起来像是从关东田亩来的、远未达到加冠年纪却即上了冠的人是如何编纂匈奴言辞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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