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一节 评估与联络(2/2)
毋奴韦不再出声。
“我们还是进庐说吧。”乐正绫往四下里看了看,和天依将她带进了温暖的毡帐。她让毋奴韦在毛毯上坐下,天依从旁边的陶罐中倒了一碗奶,将碗递到她的面前,又从衣襟里探出一条牛肉干,请她吃。
“不能要主人的东西。”毋奴韦怯声推拒。
“这不是我们的,”天依笑着,轻轻坐到她身边,“这是你们父老的,我们的骑士在安全护送他们回你们部中的时候,他们为表感谢,送了我们半马袋这个。他们从前就对你有亏欠,你今天也为他们做了大贡献,你受用这个是应该的。”
事实上并没有这种赠物。待两个骑士护送斯基泰的马队回到部落以后,那些金发的游牧民只是狐疑和畏惧地看了看这两位陌生的武装战士,说了几句不清不楚的话就请他们回去了。肉干原是通书什在陈仓县购得的,每人塞一些在马上,每日装一条在衣领里,在紧急情况下作干粮之用。
毋奴韦还是再三拒绝,最后才将那条牛肉干塞入口中。肉香化入口中,她的眼泪一下子顺着眼窝流了下来。淌了几滴泪以后,她很迅速地将自己的表情收住。人在屋檐下,控制表情是非常要紧的。
“我姐姐今天又被都匈大人打了。”毋奴韦哀声道。
“为什么?”
“他说,今天让长安人看了他们的笑话。”毋奴韦慢慢地说,“都是我们那该诅咒的,头发异色的种人,在该死的时间和閼稹人的马队碰面,发生了争执。都是我们那个该死的族叔,不懂得在贵客前隐忍,把小事变成了大事。我们的族叔是安然跑了,我姐姐还在,他得好好教训教训她。”
天依一边听着她充满悲怨的叙说,一边想着刚才都匈低声下气地向自己致歉时那恳切委婉的态度。就这样一个男人,在他向贵人们弓下身子之前,还在穹庐里尽情殴打与这件事情没有半点干系的自己的妻子。她使劲眨了眨眼睛,深吸一口气。
“对了,主人,你们有什么巫祝的法子么?”毋奴韦抬头恳求她们,“我姐姐今天又生了几处新伤,但是苏卜部的巫人不会给她治伤的……”
“有!”乐正绫当即说着,从腰带上探出一只小袋子,递给她:“关内带来的。有什么需要的,只要我们有的,拿去用便是。有这种事情,不要找那些巫人。”
毋奴韦还没来得及准备,手上就多了一袋草药。她连忙向这位宽仁的汉国主人伏拜,又被制住。
“祁索的伤严重么?”乐正绫问她,“都伤在什么部位?”
“前胸。”毋奴韦低着头,“主要是前胸。”
“其他地方要不要紧?”
“主人无需太操心。”毋奴韦只是说,“明天白日的时候我会把药带过去的。”
乐正绫坐在毯子上,紧紧握着双拳。
“主人莫要为这件事情动气,”这位金发家奴向她再拜谢,“天地之间,本来就是这类事多。天若替我们怜见,那些人自然被惩;天若不怜见,那也是天就本来如此的。”
“天既无手足耳目,又何能替世人怜见!”乐正绫挺起胸来,“毋奴韦,你先好生休息着,陪陪孩子,如果孩子夜醒了就摆出奶来给它喝。奶是很营养的。我们过几天,或许会带你们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毋奴韦迷茫地问道,“去哪?”
“我们想去你们的部落一趟。到时候,希望你和祁索等几人能作为我们的译者和陪从。”乐正绫说,“如果之后方便的话,我们想把你们带到关内去做延伸。”
“那……要到其他地方去……”
“只要你跟随我们的军队行动,”乐正绫比划了一下,“我们能够保障附近的男人不敢对你们动手,就算是长老也不行。”
“可是,士兵们……”
“别的汉军我不知道,”乐正绫郑重地向她说,“我的部队,你无需要担心。”
听了乐正绫这番安慰,毋奴韦对未来可能的生活感到既迷惘又有点期许。不管与这群汉军在一起的状态是好是坏,至少总比在部落中做牛马要强一点吧,或许。
乐正绫没办法说更多的话,只能早早安慰毋奴韦休息。过了这夜,就是通书什在这里调查的第三天了,明天对士兵们来说,仍然是繁重的、耗费脑力的一天。
次日。祁晋师和那名姓庄的北军骑士早早地踏上了西行的道路,今天的调查活动仍由乐正绫和天依组织。昨天晚上已经分派过任务,四个小组都制了一张关于今日预调查内容的表。两位女什官仍然是作为答难解惑的导师,在院落中间,总领四组人马的调查活动。
乐正绫走到第四组所在的帐旁,苏卜都匈正在热情地向士兵们介绍匈奴语的词。乙伍的魏功往往问一个词,他就能把从这个词根派生出来的一个词族统统给士兵们说出来。似乎他对于汉军对苏卜部的语言调查,以及自己的调查人身份非常重视——他一点也不敢怠慢,在面对魏组长和其他三人的时候,他的表情既郑重又恭敬。乐正绫又情不自禁地想象起他昨天打老婆的英姿来。
“夫人,你们怎么说?”乐正绫插嘴问他。
苏卜都匈愣了一下,随后抬头向这位什正轻轻行了个礼,道:“我们这边管夫人是叫‘yutuz’的。”
“好,你们记一下。”乐正绫转向四位士兵,“试着辨一下音。注意把发音细节也描写出来,不要只记到音位过。”
“唯。”
魏功遂请苏卜都匈又说了几遍刚才的音节,和其他三个组员对了以后,确定了它的书写方式。
都匈对什正突然的一问感到奇怪。难道是她知道自己昨天在她不在的时候干什么了?汉军的消息有如此灵通么?还是祁索通过一些人把事情告诉了她?
“那老夫人呢?”乐正绫又问道。
“?k?。”
乐正绫又问了几个和女性相关的词,比如女儿、姐姐、女主人等等,随后又问了另外一个和牛有关的词族。都匈舒了一口气——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不对,牛,显然是那个塞人部落的标识!这位女什官显然是在向自己暗示鲜弥部和他们送到苏卜部的那几位女奴了。都匈一直在担心,她在面临部落内一些斯基泰女子的境遇的时候,会做何想法。毕竟她虽然是汉军的长官,但是在性别和身体上却是和那些金发的奴子一样的——她自己本身也是凭借脑力在男性的社会中孤独周旋的一个零余的人,或许很容易同那些境遇相似的奴子在人情上发生关联。一想及此,都匈就有些抱怨,汉军为什么不派一个男的官长率军过来,那样那几个塞人奴隶也正好与他派上用场,部落也能够更好地接待长安的客人。
倘若部落虐待那几个女奴的细节被她侦知,而她又好管闲事的话,自己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为什么会如此倾心于那些塞人呢?她在酒宴上就提及过那个部落,会不会那个塞人部落也是他们这次来时所倾重的,也是调查对象之一?如果这些女奴和那个一直作为附庸存在的塞人部落一块被得到汉军重视的话,这对于部落不知道是好还是坏。自己和几个父兄或许应该及早地准备一下这件事。
他这么想着,抬头,发现那个什正正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
——第一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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