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行逆(1/2)
御前禁军是从各地抽调精锐、用以守卫皇城的亲兵。其披甲之坚、兵器之锐皆为明军之冠,除刀枪之外,禁军内部也设有火器营,其火器配置甚至优于神机营,当然,这也是因为禁军人数太少缘故,截止嘉靖年间,禁军不过千人之数,人数再多些,纵是大内也养不起这支军队。
按制,御前禁军受御马监辖制,平日分驻城门及宫中要地,情况紧急时才有军官召集来护驾或者杀敌。
反而很多人并不知道,御前禁军并不是直接由御马监指挥的,而是听命于禁军的参将,御马监存在的意义只是保证他们的忠心,毕竟皇帝不可能让不通兵事的太监直接指挥关系自己安危的禁军。
这是个很大的秘密,很少有人能发现其中的端倪。
顾少言却知道,这就是官宦世家的好处——能知道很多人不知道的秘密。
禁军参将常甫实,是开国元勋常遇春的后人,从太祖朝起,常家就备受天家关照,封侯常有,赏赐不断,或许是因为常遇春有盖世功业却英年早逝,太祖不用担心功高震主之故。
直到今朝,常家仍是最顶尖的豪门之一,仍旧倍受信任,常甫实并不是常家长子都能统领禁军就是最好的证明。
自古主将都需要过人的谋略,而禁军除外,能得到这个位置的人,能力其实没那么重要,最重要的是绝对的忠心。
顾少言直接找到了常甫实,向他表明了来意。
常甫实显得颇为惊讶,“不错,御马监的确有这个意思,想让禁军暂时开放午门。”
果然。
“那将军应允了吗?”
“怎么可能!”常甫实断然道,“没有天子诏令,御马监也不能随意调动禁军。”
顾少言松了口气,“那御马监是以什么理由要求开放午门的?”
常甫实犹豫了一下,他当然知道监国太子很是亲近顾少言,现在顾少言又来向他打听御马监的事情,是在和冯保争这个位置吗?
他不大想站队。
不过思索再三,他还是如实说了,“是说太子要带一些外面的朋友进宫,于礼制不合,所以让我们避一避,同时不要走漏风声。”
外面的朋友?
太子自幼长在深宫,少数几次出宫也是由侍卫随行,哪来的什么外面朋友?
更何况太子谨慎守礼,不可能做这种带外人进宫的有违礼制之事。
这朋友——到底是谁的朋友?
常甫实看着顾少言脸色变幻不定,试探着问道:“大人……有何不妥吗?”
顾少言拉住常甫实,低声道:“事出蹊跷,将军近日要多多提防。”
常甫实心领神会,点头应下。
皇宫之中俱是高手藏匿,处处暗藏杀机,这是小时候的顾少言第一次走进皇宫就被告诫的事情,彼时他正被天子威严,禁军神武所震撼,由此笃信了这一点。
可年岁渐长,官位越高,他越来越觉得宫中无处不是破绽,尤其是在他执掌锦衣卫之后,更是对此忧心忡忡。
现在,他被监国太子托付兼管皇宫安危,又见大内重臣形迹可疑,这才有了一丝不知所措。
冯保是大内老臣,御马监地位更是非同小可,仅凭冯保多年的积淀,顾少言断定他必有同党,不可轻举妄动。
最关键的是,眼下内臣朝臣大多都不知道陛下出宫,由太子监国,就算太子相信他,就算他能以太子诏令调动禁军戒严,也会立刻被言官弹劾僭越,有口难言。
他没法名正言顺地戒备皇宫。
他也担心太子年幼,根本应付不了可能的危险。
甚至怀疑严嵩是不是也有所图谋。
陛下北巡之初,顾少言曾莫名地希望他从此就不再回来,就让太子做皇帝吧,让太子做个好皇帝。
下一瞬,君臣纲常就吓得他打消了这大不敬的想法。
那是外在的道德约束了他,现如今,他真是无比希望坐在宝座上的还是那个喜怒不显的陛下,而不是年幼的太子。
可太子信任他,他总要尽力而为吧。
顾少言回到了锦衣卫衙门,招来了自己的亲信,将自己的腰牌递给他,“把冯保近日的行踪找出来。”
亲信低声应下,悄然退去。
锦衣卫奉天子之命监视百官,也包括宫中内臣。这些人每日的行踪、言语都会被记录在案,送交到锦衣卫府库,由专人梳理,择其可疑者上报,其余层层封存,严加看管。
顾少言自然是有资格调阅的。
凭借顾少言的腰牌,亲信拿来了冯保的档案,顾少言拿了最上面几张记着他近日行踪的纸来看。
内容很短,都是记载他处理公务,然后是一些“如昨”“无异”,顾少言一连几张翻了几张都是如此,让他倍感焦虑。
最后一张,是二月初一,最近的一次鞑官骚动就是那天,冯保例行处理完公务,去了钦天监。
钦天监亦属内臣之属,掌观察天象,推算节气。
负责监视的锦衣卫偷听到了冯保与钦天监监正的谈话,是询问何时有雨,答曰十三,冯保便离开了,锦衣卫觉得这件事稀松平常,便没有上报
十三?今天是初七,下不下雨好像确实没什么值得关注的,顾少言叹了口气,挥手示意亲信退下。
是自己多疑了?他真愿意这么想,但职责所在,他必须要把风险降到最小。
初八,神机营离京外训,九千士卒,从朝阳门浩荡而过。
顾少言目送他们离去,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吩咐属下密切注意皇宫动静,自然,这得是亲信去做,正因为他是锦衣卫指挥使,是天子近臣,却下令监视皇宫,那么他前脚下令,后脚就有人去告发他图谋不轨,若是他拿不出正当理由,真可能被下狱问斩。
他不喜欢父亲的为官之道,但很多时候他不自觉地受了父亲的影响,知道谨慎行事。
此后一连数天,顾少言都密切关注着冯保与皇宫的动静,命亲信昼夜监视,甚至亲自去窥探过。
风平浪静。
冯保每日都在御马监值房中值守,偶尔出来巡查禁军,没有任何诡异的行为。
他与常甫实确认过数次,皇宫各处也是毫无异常。
内臣、侍卫、文官……所有人都像平常一样,谈论近日的趣事,偶尔抱怨一下繁杂的公务。
没有人鬼鬼祟祟,更没有人惶惶不可终日。
顾少言开始觉得是不是自己真的搞错了,根本就没有什么人想要谋反。
是吧——冯保谋逆有什么好处呢?一败露就是株连九族,即便成功,有史以来还从未听说太监做皇帝的事情。
神机营离京是符合军制的,御马监也提前呈报了内阁,一切都是光明正大的。
禁军的调动……大概也是训练什么的吧?毕竟禁军不属于朝廷,内阁无权过问。
至于下雨,下不下雨能怎么样啊。
鞑官的骚动也已经平息数日了。
天下太平啊。
顾少言长长地舒了口气,认定了这是自己杞人忧天。
钦天监所说的十三日有雨大概是真的,到十二日,本已有些暖阳的天气忽地阴了下来,似乎就要下雨飘雪。
毕竟是二月,下雪正常,暖和不正常。
寅时,冯保带着贴身的太监走出了御马监,皇城一片漆黑,寂静而又诡异。
白日威严肃穆之地,夜间必多恶鬼,所有死于皇权之下的冤魂在此游荡。
哗啦——宫道两旁的长明灯火被夜灯划得不住摇曳,几近熄灭。
今夜没有披甲禁军巡逻。
一直走出内城,到了外街,冯保站定,吩咐太监道:“告诉顺天府,把皇宫之外的三条街戒严。”
太监领命而去。
冯保一直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直到连背影都看不见了,冯保才轻叹一声,摇头、再摇头。
皇城之外顺着东西南北四方延伸出四条主道,分别为东正街、南正街、西正街、北正街,在此基础上再不断错综延伸,相互关联,共同组成了顺天府的外城。
北正街中有一道特殊的小巷,巷口有明军把守,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一直向内,是一处广阔的空地,这里是神枢营的演武场,也可以说就是神枢营的营地所在。不同于五军营和神机营,这两个都是正宗的汉人军队,神枢营本就是胡人降兵组成的,即便战力彪悍,朝廷仍是没有将他们看做自己人。
这一点,鞑官们看得很清楚。
尤其是近些年,朝廷开始逐步分割神枢营中的胡人团体,将他们拆开打散到不同的编制中去,且不断填充汉人士兵加入神枢营,用意义明。
正因为朝廷对神枢营不放心,所以特地将他们的营地设在了城中,命令在此训练,每次只得来五分之一的士兵,且必须胡汉参半,其余士兵分驻五军营、神机营附近。
朝廷对神枢营的防备可见一斑。
冯保一路穿行进入营地。
时下是五更天,仍是夜中,除了值岗的明军之外,营地中显得十分空荡,将军营帐之中却仍有灯火。
神枢营参将周云海早早起来,点灯读书。
“将军骁勇善战又勤奋读书,不愧为一代儒将啊。”冯保踏入营帐,笑眯眯地称赞道。
周云海吃了一惊,连忙起身让座,“冯公公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也没什么大事。”冯保坐到周云海的位置上,“只是突然想到前几日神枢营鞑官骚动,特地来看一看。”
周云海暗叫不妙,心想自己多半是要被降职查问了,只好硬着头皮回答:“骚动鞑官的确出自神枢营,末将已将他们全部关押,未参加骚动的也在严密监视之中。”
“哦——那将军知道他们为什么会骚动吗?”
“这……”周云海审问过他们,却一无所获,如今御马监太监就坐在他面前,总不能还用呈报上那种拙劣的借口搪塞过去,他只得如实承认,“末将不知。”
“因为他们要造反啊。”冯保声音很轻,却语出惊人,周云海直接惊得跳了起来,“造反?!谁!”
冯保戏谑地看着他,周云海有些尴尬地坐回原位,“末将失态了,公公是在说笑吧,这话可不是乱说的。”
“呵呵……将军应该很清楚,朝廷是怎么看待这些鞑官的,这些人背弃同族,委身于金银,替朝廷征伐漠北,为国人所鄙,这辈子就只能以杀戮同族为生了,永无出头之日。”冯保低声笑道,“换做将军你甘心吗?”
周云海微微皱眉,他从冯保的表情和话语中察觉到了一丝诡异的气息,在冯保越凑越近的时候,他的手悄悄握住了案下的剑柄。
倏地——冯保退了回去,猛地拉开营帐,抬头望天,喃喃道:“将军,下雨了。”
“嗯……嗯。”
冯保垂下营帐,再次笑了,“将军知道下雨了会怎么样吗?”
“不知道。”周云海缓缓拔剑。
噗——极轻微的声音响起,那是一根银线贯穿了周云海的咽喉,线的一端缠绕在冯保的指尖,他略一松力,身材魁梧的周云海便轰然倒下,手中握着拔出一半的宝剑。
冯保在他的尸体上搜出将军令牌,轻快地走出营帐,走到关押鞑官的地方,对着守卫亮出了令牌,“把他们放出来。”
两名守卫诧异地看着冯保,心想将军才提醒我们要严加看管,怎么又突然要我们放人,不过将军令牌在前,他们也不好多问,转身便走入拐角,准备开门。
噗——又是两根银线穿透了喉咙,却只有一声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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