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诸贵(1/2)
嘭——茶杯在地上炸开,茶水裹挟着碎片四散开来。
顾少言弯下腰,将碎片一片片收拢好,放在桌上,又清理好污渍,这才轻声说道:“爹,我是朝廷正二品武官,除了陛下,没人能这么对我。”
上位坐着一个中年人,身穿青色长衣,头戴四方平定巾,正对顾少言怒目而视。
“君父——君者亦父,父者亦君。”强压愤怒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顾律,弘治十三年进士,授吏部员外郎,累迁户部右侍郎,为人平和,长于逢迎,交友甚广,门生众多。京中多有嘉誉,但这种嘉誉却不是来自他的品德或者人脉,而是因为他一年四季,无论在朝在官,都正衣戴冠,或为梁冠,或为方巾。
以其谨而守礼,为京官夸赞。
“去了一趟南直,接连三月渺无音讯,去应天拿份文案需要这么久?”顾律呵斥道,“我都以为你死了!”
“情况……有变,所以多留了一段时间。”
“情况有变?”顾律蹭地站起来,冲到顾少言面前,“所以你连封信都不寄回来就在那里呆了三个月?”
“身为京官擅离职守,你可知道是什么罪?”
“我日夜都在提心吊胆,生怕陛下怪罪下来!”
一连串的诘问让顾少言心烦意燥,此时的顾律与平日的平和简直判若两人
不过他已经习惯了,从自己入学起,父亲就一直干涉自己,上到交友,下到言行,都要按父亲说的做,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多结交那些父亲朋友的儿子,将两家的友谊延续下去,把自己变成另一个顾律。
他一直说是父母安排他去书院进修了,实际上这是他自己要求的,只为了远离这里。
顾少言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说道:“这件事陛下知道。”
“陛下知道?!”顾律一愣,语气骤降,“那……那也不能这么久都不联系家里,赵家的人都来了好几次了,你让我怎么回复他们?”
“什么赵家?”股票疑惑地问道。
顾律大手一挥,“我给你定了门亲事,山西豪商之女,往后我们在京城替他们说话,借此插手边境贸易,可保家族三代不衰。”
顾少言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她也是豪商之女。
也是和官宦世家联姻。
也是为了家族兴旺。
父亲也是被爷爷所逼的吗?那他又何以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母亲喜欢父亲吗?父亲又喜欢母亲吗?
他不知道。
一切都只是为了家族的兴旺。
“我……公事繁忙,恐怕无暇分神。”顾少言支支吾吾地说道。
“那又怎样?”顾律皱眉道,“等成了亲,你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我这就写信请赵家来京。”说完,便毫不理会顾少言,径直离开。
顾少言轻轻拈起一块碎片,啪——用手撇断。
一切都是为了家族的兴旺。
大雪一直下了三天,直到初八的早上才停。
皇城早已一片素白。
时不过五更,月光尚明,却有朗朗读书声穿透积雪,穿透月光,在宫内回荡。
文华殿内,十二岁的太子朱载垕已经开始了早课,正在诵读经典。
面前是三位正襟危坐的翰林院学士。
“……贤不肖不杂,是非不乱。贤不肖不杂则英杰至,是非不乱则国家治……”
“治……”朱载垕记不起后面是什么了,两眼盯着脚面,从左转到右,再从右转到左。
三位学士皱起眉头,其中一位已经将手伸向了戒尺,吓得朱载垕心惊肉跳。
屏风之后,有人轻声道:“若是,名声日闻,天下愿,令行禁止,王者之事毕矣。”
“噢——”朱载垕立刻振作起来,“若是,名声日闻,天下愿,令行禁止,王者之事毕矣。”
“嗯。”三位学士满意地点点头。
“书背得如何了?”嘉靖缓缓走入宫中。
三位学士立刻行礼,“参见陛下。”
“儿臣参见父皇。”朱载垕连忙放下书,跟着行礼。
嘉靖一一点头,走过去翻看朱载垕所做的札记,上面字迹工整,条理清晰。
“不错,是在用功读书。”嘉靖夸赞道,他转向三位学士,“今日是腊八,太子的早课推迟一个时辰,你们也先回去祭祀祖先吧。”
“臣等告退。”三名学士行礼退下。
嘉靖挥手示意身边侍卫退下,偌大的正殿此时就只剩下他和太子两人。
或许不止。
“出来吧。”嘉靖说道。
屏风之后,缓步走出一名年轻女子,身着红衣,相貌冷艳。
“糟……”朱载垕心里咯噔一下。
女子行了一礼,“参见父皇。”
嘉善公主,朱素嫃。
嘉靖皱眉来回扫视姐弟二人,沉声道:“刚刚的背书,是你姐姐提醒的?”
朱载垕讷讷点头。
“每次都是?”
“那不是!”朱载垕慌忙解释,“只是今天我突然忘了词……”
嘉靖不悦地看向朱素嫃,“你弟弟读书,你跑来做什么?”
“想听些有趣的东西。”朱素嫃答道。
“什么?”嘉靖被这个回答逗笑了,“先贤经典、治国之言,你觉得有趣?”
“比待在屋里有趣。”
“朕可是听说你在景阁带着宫女日夜舞剑,内官都不敢靠近了。”
朱素嫃哼了一声,“那些都已经腻了,我想去塞外看看。”
嘉靖皱起眉头,“你都十八了,要在寻常人家早就该嫁人了,哪容你这般胡闹?”
“嫁人?”朱素嫃对此不屑一顾,“嫁一个十年寒窗苦读诗书做了状元的弱书生?那不是我想过的日子。”
嘉靖哑然,自己的这个女儿,向来飞扬跋扈,目中无人,行事颇像男儿。以前自己就担心她的婚事怎么办,总说还早还早,一转眼她都十八了,真得好好考虑了。
目光瞥到一旁的朱载垕,太子虽然性格孱弱,但行事严谨,会是个不错的守成之君。
“今日腊八,跟我去太庙祭祖。”
“是。”姐弟二人答道。
没有侍卫,没有宫女,只有父子女三人在宫中缓行,靴子踩在积雪上发出沙沙的声音,煞是好听。
去太庙要经过午门,那一片废墟。
残砖碎瓦被雪盖了一层又一层,倒显得没有那么凄凉了。
嘉靖挥手让守卫废墟的侍卫退下,走到废墟前蹲下,轻轻用手扫去一片碎瓦上的积雪,把它捡起来端详着。
“这瓦有一百年的历史了呢。”
朱素嫃推了一把自己的弟弟,让他去和嘉靖说话。
朱载垕怯怯地走过去,踌躇一会,说道:“好可惜啊。”
嘉靖回过头来,笑问道:“怎么可惜了?”
“一百年的瓦被毁了,很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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