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雨前之风(一)(2/2)
“啊?老人家,你给我看一下?”坐在墙角,一个肤色灰白,满头褐色卷发的男人站起身,拿过老人手中的信,读了出来“近日,弗伦索西亚下多个支部遭到皇家骑警袭击,我部迫于压力紧急转移至海上,预计十日至二十日内,伊斯卡尼亚与阿罗尼亚的骑警会有动作,故此知会贵部,尽快转移,保留组织,以待大军。”
“的确应该准备收拾东西了,伊斯卡尼亚的骑警总督察叫什么来着?”凯歇斯又坐回到椅子上,闭上眼睛,喝了口酒“好像是埃米尔.塔乌斯德吧,当年塔乌斯德将军的侄子对吧,如果能确认南境帝国的确正在清查遗族的话,这位的话,估计会无条件向皇帝的决断靠拢吧。”
“不是老人家,咱们在伊斯卡尼亚经营了这么多年,就这么撤了?”那个年轻男人似乎并不是很甘心。
凯歇斯随手拿过一支蘸水笔和一张纸“兰德里,我已经这个年纪了,转移对我没什么好处,但是你还年轻,你还有奋斗的时间和空间,没必要在这一棵树上吊死。”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命没了,什么都没了,”凯歇斯在那张纸条上盖上这个支部的印戳,然后递给那个被他称作兰德里的青年“去,把这个送到别烈巴奈尔,通知他们也准备转移。”
“为什么我去?”兰德里很意外,通常这种信件是有联络人专门在各个支部送来送往的,他作为这个支部的小头目,没有理由去送这种信。
但是他看到了凯歇斯那只独眼中,残存的坚毅和恳求,只好接过纸条,跑上了另外一个方向的楼梯。
凯歇斯看着兰德里跑了上去,随后拍起了巴掌“好了好了,同志们,把抄录好的收起来,没抄好的和原件都剪碎埋起来,快快快,动起来!”
说完,几个年轻的男人就抄起边上的铲子,开始在房间的正中开始挖坑,而女孩们则麻利地拿起了拆信刀或是剪刀,开始把手边的报刊之类都撕成碎片。
“注意一下,拆的碎一点,军事报刊和政治杂志这两样,抄录了的可以撕,没抄的带上就行,”凯歇斯从旁边抄过一根木棍,权当拐杖拄着,然后在整个地下室中巡视了起来。
大概过了两三个小时,文件基本上都整理完了,坑也挖好了,就在这时,一个人从楼梯上跑了下来,满头大汗“阁下!阁下!皇家骑警找过来了!”
凯歇斯脑袋里轰得一下,他没想到骑警的速度会这么快,信使刚过来告知他们这个事情,马上就被骑警找上门了。
此刻,他已经没时间想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急忙挥起手来“快快快!从紧急出口走!快点!”
可是刚说完这几句话,他就发现,那个护林人背后,站着两个一身黑色短制服,下身是马裤马靴,戴着黑色长檐帽,手中拿着一把长骑兵剑。
这个眼神阴沉的骑警一把把面前的护林人拉到自己身后向整个大厅中的人喊道“各位,你们因为非法集会和间谍罪嫌疑,而被皇家骑警宣布逮捕,希望你们不要进行抵抗。”
很快,另外一边的楼梯上也走下来了几个同样手中拿着骑兵剑的皇家骑警,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个表情阴沉,穿着白色花边睡裙的女孩。这个女孩看起来也就十三四岁,黑眼圈格外浓重,像是涂了一层眼影一般。她牵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的手,慢慢地走下了这多少有些陡峭的台阶。
事情发展到这步,就很清楚了,护林人,应该是把他们出卖了。至于弗伦索西亚的分部,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各位,希望你们能。。。”女孩刚开口,就传来一声枪响,一个右手已经变成巨爪的遗族,脑袋上在一瞬间被开了一个小洞。
女孩回头看了眼刚刚开枪的骑警,又看了看那个脑袋上被开了洞的遗族“唉,各位,希望你们不要负隅顽抗好吧,难道你们就那么想被卸了四肢再带到骑警总部么?”
凯歇斯看了眼那个女孩,那张微胖的脸上居然有一个秃鹰鸟喙一般的大鹰钩鼻,看起来格外地眼熟,就像是那位几十年前,戴上了皇冠的皇帝。
“我是科宁菲尔.佩兰,皇帝的五女,现在全权接手了遗族相关事务,以后咱们还有的聊呢,没必要弄得这么僵,对不对?”女孩脸上挂着一丝诡异的冷笑,然后指着角落里的一个面色焦急,但是很明显不是因为要被捕而焦急地年轻女人“那边的‘信使’,消息送不出去是吧,不用意外,你们会运用遗族的力量,我们也会。好了,现在,愿意配合的几位请自己抱住头趴在地上,不愿意的配合的嘛,自求多福。”
此时,整个大厅中已经涌进了至少十个皇家骑警,而楼梯上还站着五个手中拿着火枪的射手,只要稍有动作,可能就会被一枪爆头。许多人已经看清了局势,趴在了地上,双手抱头。凯歇斯自然也是这些人中的一个。
他这样的老人,趴下当然不意味着放弃抵抗,他将手慢慢地伸到旁边桌子的底部,那里有一把用胶带贴在上面的匕首。
看着那些趴在地上的年轻人,想要反抗一下的人多数都被贴身一剑刺死,最终,剩下的只有他这个多数人并不觉得他有什么威胁的老人了。
“我要同五公主殿下讲话!”
这声音自然惊动了正准备离开这阴冷潮湿的地下室,回到地面上的科宁菲尔,科宁菲尔回过头,看着这个面部已经不成人形的看似老人的人,脸上露出了极大的嫌恶“怎么了?你说。”
“您刚刚说令尊是皇帝陛下,那我作为一个罪人,想问问您,您对皇权,有什么看法?”
凯歇斯的质问让科宁菲尔顿时来了兴趣,她走下台阶,随手拉了一张椅子坐在上面“如果这是一个罪人的问题,那他想知道的,无非是他所受的判决是否公正,可是你所问的,是皇权,还是抛去您罪人的身份,把您的问题再好好重新问一遍吧。”
凯歇斯那张似乎只是脸上长着的一条缝的嘴也微微扬起了弧度,他用那只精光闪烁的独眼看着面前的五公主“我想知道,您认为,皇权的存在,正当么?”
科宁菲尔愣了下,闭上眼睛想了想,睁开眼后,她笑了起来“何为正当?您问的若是,皇帝的存在是否合乎古往今来一切社会的规则,那自然,皇权是强者所必然拥有的权力。力量则始终是正当的。”
“以力量行杀戮,暴力,那也是正当的么?”
“什么是正当的?难道杀戮和暴力就天然地不正当么?一个犯了滔天大罪的人,你难道想把他锁在笼子里一辈子让他反省自己的过失么?绞架和断头台是人类社会的唯一真理,一切发生在那上面的死亡,都是正当的。”
老人点点头“哦,这样啊,那请问您,是谁决定了那犯罪者的死亡呢?”
“律法。”
“那律法,体现的是谁的意志呢?”
科宁菲尔站起身,笑出声来“呵,律法体现的,当然是皇帝的意志。”
“嘶,那,就不对了呀,”老人抽了口凉气,他隐隐作痛的肺部发出了破旧风箱般的响声“律法所规范的,是人类社会中的秩序,那为何,其所体现的,却是皇帝的意志呢?”
看着科宁菲尔似乎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凯歇斯继续说道“整个南境有逾千万人,这几千万人都按照《伦培尔大宪》来生活,那请问您,皇帝有何权力,去规定逾千万人的生活呢?”
“因为。。。因为皇帝有力量。”
“也就是说,您认为,力量,才是这世上的唯一真理,”凯歇斯鼻孔出气冷笑两声“那又有什么制定律法的必要?为何不像五百年前那样,让各地的领主去决定每一项罪责的判罚呢?陛下为何又要制定这样一部律法,去粉饰建立在暴力上的绝对强权呢?”
科宁菲尔愣在了那里,这位老人的学识远超她的想象,他的议题甚至可以拿到洛特蔻德的社会学学科部单独进行讨论。这个老人,说到底,是在质疑父亲称帝的正当和合法性,而她能想到的会质疑父亲的人,只有几十年前和十年前的共和派暴乱。
“算了,不难为殿下您了,您是暴力,这个绝对强权的维护者,您自然不会认为暴力是错的,但是请您想一想,真正的正义,是生于众人意志的公义,还是暴力所贯彻的律法呢?”说完,凯歇斯右袖中滑出一柄匕首。
此时,那些骑警的射手们也都多少有些疏于防备。他们看到那柄闪着寒光的匕首,顿时心中一寒,这五公主虽然不太为皇帝喜欢,但是却是最宠妹妹的二皇子的心头宝。而往长远来看,二皇子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如果这五公主真的有什么闪失,恐怕自己这辈子都难以升迁了。
不过,下一秒发生的事情,让他们不知是高兴还是惊诧。
老人拿着匕首,直接刺进了自己的喉咙,他那张地图般毁容了的脸上挂着一个令人惊骇的冷笑“小公主,祝您长寿。”
看着这个老人的血喷涌出来,直直地喷到自己身上和脸上,科宁菲尔没有同龄人那种见到死人本能的恐惧,也没有因为老人的话开始思考。她只是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擦了擦脸,皱起了眉“回骑警总部吧,帮我吩咐一声,给我准备下洗澡的地方。”
她站起身,看着地下室中一地的尸体,冷哼一声,走上了阶梯。
83中文网最新地址www.83zw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