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钟点工和家教保姆(2/2)
吴冷兰想,也好,给这个钟点工再找一家工资高点的吧。谁知下午那个钟点工跑来说,她不想继续干这种工作了,因为她的专长是缝纫,她想进工厂去干,又问只干了一个月,管理费少交点行不行?
都是打工的姐妹,都是为了赚钱,阻拦她去找适合自己的活也是不道德的。至于少交管理费,吴冷兰知道,这放在李云那时是绝对不可以的。她能让一个身无分文的家政工到雇主家干了十几天之后,再身无分文地离开,因为十几天的工资正好抵了管理费。
高真认为,家政公司面对的都是些穷苦姐妹,心不能那样黑。别看她几乎至今不知缺钱的滋味,但那一次被劫真真让她体会到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感觉。也幸亏遇上吴姐、赵姐那么多好人,让她能通过自己的双手而不是动用储备,把自己救出困境。不过当时即使已经身无分文,她心里也不太惊慌,毕竟家里存折上有七位数的存款,可是这些打工者绝没有她那么幸运和心安,他们有的真正是两手空空、家境贫寒。高真来鹏城之前从未与两手空空的人们打过交道,可这几个月却全都与她们吃住在一起,已经逐渐理解和体谅她们了。
高真跟吴冷兰交换了一下看法,很大度地同意了那个钟点工的请求,并送给她一句话:如果以后有什么难处需要我帮忙,尽管来找我。
那个钟点工满怀感激,连连称谢。
处理完这件事,高真觉得自己的思想也得到一次升华,能为这些需要帮助的姐妹减轻一点儿负担,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心理上似乎得到一种满足。她突然醒悟到,自己来当老板,除了有给自己打工的自由外,好像还有一种更深刻的东西,这种东西可能就藏在这些需要帮助的姐妹的眼睛里吧。
吴冷兰也觉得这样干下去,无论挣钱与否,起码心情舒畅。真的,在李云手下干,老觉得太憋气,看到那些身无分文的姐妹干了十几天又身无分文地离开,心里真不是个滋味;看到那些好容易挣了几个血汗钱又要被李云扣掉一部分的家政工的气愤的表情,觉得自己也是帮凶;另外,看到那些拖了好几年才凑够了12个月来领首月工资的老家政工那感激的表情,又杞人忧天地替那些永远领不到这些首月工资的人打抱不平。想到她们自己挣的那点儿血汗钱过了好几年才领到或永远领不到,她就扪心自问干家政是不是必须昧一点儿良心。今后,不用整天这样自责了,高真作为老板不挣昧心钱,不克扣家政工,工作就好干,心里就轻松。
最近,公司对面起了一片新楼房,这几天不少新房装修进入尾声,钟点清洁的需求量突然增加了,这正好给那些来报名做钟点工的人提供了机会,也使一些待岗家政工有活可干了。
新房卫生一般是采取包干的形式,一套房子100至300元不等,如果按10元一个钟算,也就是应该干10至30个小时。但由于干活的人方法掌握的不好以及雇主苛刻的原因,往往都要超时二分之一甚至成倍。那些钟点工们灰头土脸、一身臭汗地干十几个小时,才能拿到二、三十块钱,就这样,有些雇主还左挑右剔不想付钱。
有一个新房卫生是替装修队干的,一般这种情况装修队认可即可,雇主搬家之前还要请人再做打扫。然而这个雇主提前入伙,在装修队尚未撤完之前,就往里搬家具,这下可苦了这些钟点工。她们要把一个垃圾货场般的房屋清理打扫到搬进去的程度,把应该分两步干的工作合成了一步,其难度可想而知。雇主和装修队交替着干,一会儿装窗帘,一会儿装灯,一会运家具,刚刚搞干净又折腾脏了,好多地方干了一遍又一遍,时间足足延长了两倍半,工钱却一分也不加。那个雇主花几十万买了房子,又花十几万装修,却连10块钱都不舍得多给这些灰头土脸的钟点工。而这些钟点工们为了抓紧时间干完,连吃饭时间都舍不得浪费,当然也有舍不得花钱买饭的原因,饿着肚子,一干就是十几个小时。两天多干完后合计下来,竟然一个钟还不到两块钱,就这样那个雇主还吹毛求疵地嫌她们干的不干净。最可气的是衣柜上有一块玻璃由于安装疏忽,没有拧在固定位置上,而是搁在几个点上,用抹布一擦,便掉下来摔碎了。那个男雇主还自称学过机械,却不加分析,硬说是钟点工不小心。吴冷兰要求他拿块玻璃模拟一下,看究竟是谁的错。他明知理亏,仍蛮不讲理:又没让你们赔,只是让你们认个错就是了。
认错?没错凭什么认错?你以为你出了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这些钟点工挣的是辛苦钱,不是低三下四的钱!这种雇主真是欺人太甚。心里恨不得骂他们一顿,脸上还得陪着笑,谁叫你做的是屋檐下的工作呢。
有一个最窝火的活居然来自吴冷兰的老乡,让吴冷兰一提起来就气愤不已。
来鹏城这么长时间,吴冷兰还没碰到过她的家乡人,而且这个雇主在家乡的住处离她家还不远。原以为有老乡这层关系,这个雇主能关照一下,让这些钟点工能多挣几个钱,至少不亏也行。谁知,40个钟的活,五、六个人干到了80个钟,他一分钱没加不说,背后还嘲笑吴冷兰:这个傻娘们,让我一吓唬,就同意了那么低的价格,真是便宜大了。
原来,他这一套将近200平方米的新房,光装修人工费就是3万,但却只肯出400多元搞卫生。为了压低价格,他谎称别的公司报价更低,他是看在老乡的份上才答应吴冷兰她们来干的,其实他根本没找过任何一个公司。因为与装修费相比,这点儿清洁费像白拣的一样,而且这么低的价格也找不到人来做,真是“老乡见老乡,骗你没商量”。心眼实诚的吴冷兰以为家乡的人都心实,特别是这个人还吹嘘他在省公安厅工作过,与市里一个邹副市长关系很铁等,还许诺活干完后,他会根据情况给奖励等等,吴冷兰就相信了他。她就没仔细琢磨一下,真要心眼实诚,能在短短两年内有如此财力购买这种高档住宅吗?
吴冷兰的确也从这个“老乡”身上长了见识,那就是对可欺的人要毫无怜悯之心,能欺则欺、能唬则唬、能骗则骗。装修工他不敢得罪,给他做点儿手脚留点儿隐患,他没法察觉。可清洁工他不怕,顶多不太干净罢了。不过只是长了见识而已,真要让她学着去做,一辈子她也学不会。
这天,有个叫姜秀英的家政工来了电话,反映她都干了一个月零两天了,雇主对工资问题连提都没提。
这个姜秀英是个高学历保姆,大专文凭。长得瘦瘦高高黑黑,一双眼睛看人时总是露出怯怯的神情,一笑便呲出两颗小虎牙,来鹏城以前做过几年中学教师和几年幼儿教师。由于当地出生率下降,学校和幼儿园生源锐减,当老师的也丢掉了铁饭碗,下岗的下岗失业的失业。而姜秀英拿的是电大文凭,做的是民办教师,更没有保障,首当其冲的当然是她这样的人。正好她老公在鹏城,她就投奔老公来了,吴冷兰到劳动力市场招聘家政工时,把她给游说来了。
姜秀英到家好家政公司了解情况时,正逢李云大肆搜罗客户主任,就提出应聘这个职位。以她的学历,做保姆确实可惜,李云就留她试用客户主任,但她只试了两天就受不了了。一是家政工作她从来没接触过,既没做过保姆也没干过家政管理;二是李云天天跟家政工和管理人员吵架,吓得胆小内向的姜秀英每天心惊胆战。她与老公经过一番商量后,决定去做保姆。她的条件雇主求之不得,当天上午,便被一个来找家教兼保姆的乔小姐聘走。
许多保姆都会有低人一等的心理障碍,对雇主无意识的言语举动也要拾到心里去琢磨一番,姜秀英也不例外,甚至更严重些。本来第一次做保姆,经验就不足,活干的不利索,刚开始那几天,雇主肯定挑剔的多一些,她就固执地认定雇主瞧不起她,拿她不当人,电话打回公司,哭得一塌糊涂。正巧是吴冷兰接的电话,她先是耐心听完了姜秀英断断续续地哭诉,发现姜秀英所不能忍受的其实都是些无原则的小事:什么女主人嫌她地拖得不干净;嫌她卫生搞得不好;嫌她菜做得不好吃;每天用命令的口气对她说话等等。听完后,吴冷兰用她自己做过保姆的经验和体会开导她,同时又劝她也要体谅雇主的心情。那个女雇主替别人管理工厂,每天的烦心事肯定少不了,请我们去就是希望一回家迎接她的是整洁的居室、可口的饭菜。如果到了家,还要再操心这个、操心那个,那花钱请我们去干什么呢?保姆就是为了解决别人家的困难而存在的嘛!毕竟男雇主和那个男孩子对你不是还不错嘛。还有,作为一个初次下户的家政工,每月600块的工资是很难得的,那些学历低的初次下户的家政工起价350到400块钱呢。
在吴冷兰的宽慰和劝说下,姜秀英的心情渐渐平静,表示要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坚持干下去。后来姜秀英还来过几次电话,口气就没那么委屈了,但还是对女雇主的颐指气使耿耿于怀。每次吴冷兰都是耐心地听她说完,再宽慰她几句,鼓励鼓励她。毕竟从一个中学教师、幼儿教师变成一个保姆,有些事情一时转不过弯来也是很正常的。
如今,她终于做满了一个月,然而内向的她却不好意思提醒雇主该给她发工资了,她来电话想讨教一下该如何处理,吴冷兰先问了问她的工作情况。
“那个太太还是瞧不起我。我干得再好,也能鸡蛋里挑骨头。”
“不能那样说。人家花钱请你去就是去做事的,既然能挑出毛病,肯定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工资嘛你就直截了当地问问,没关系,自己的权利自己去争取,要学会保护自己。还有,你那个雇主跟公司的合同这两天就到期了,你还想不想在她家干?如果想继续干,就顺便催她一下。”
“好吧,工资的问题我试试。她如果给我加工资,我还想继续干下去。”姜秀英挂了电话。
过了几天,姜秀英连着来过好几次电话,先是告诉吴冷兰她的工资已经给了,后就是问雇主续签了没有。她说乔小姐已经答应,如果续签就给她把工资加到750块,所以一天不续签,她的心里就一天不踏实。
姜秀英的雇主叫乔月,也是刘应姝那种在好几个家政公司有登记的主,所以在哪个地方也不肯多签。她以前在家好的合同还有一个多月才到期,聘用姜秀英只是续以前的合同,现在已经到期了,再用就需要交钱了。
眼瞅着又过去了半个多月,吴冷兰打电话催了乔月好几次,总是说忙。为了姜秀英,何不再来个先斩后奏,直接找上门去,或者续签,或者带人回来。
通过对谢亮家的突然袭击,吴冷兰发现,对那些不自觉的雇主,有时候就不能太客气。于是,她对乔月家又搞了一次突然袭击。
乔月是个服装厂的厂长,看来她的服装厂开在海边,从地名上能猜出那里原先是个渔村:“渔家屯”。
大概靠海太近,连公交车也不通,下车以后要走很远的路。
走着走着,一股熟悉的海腥味渐渐弥散在空气中,闻着这种味道,吴冷兰眼前仿佛出现了家乡那个城市夏天的海边夜晚。那条中外驰名的海滨大道,一边是海浪轻拍的堤岸,一边是有着百年历史的德式建筑。堤岸上,人们或漫步徜徉或相偎而坐,面对浪花嬉闹的大海,尽享习习海风。对面小岛上的灯塔一明一灭在海面上撒下万点红色波光。那个灯塔曾经是进出港船只的重要航标,现在成了这个城市的著名景观之一。海边的风中饱含盐分,坐久了就会感到皮肤上粘粘的、咸咸的。
想着、走着、打听着,终于找到了雇主登记表上的地址,这是个四层楼的灰色建筑,看上去有点儿破旧,可能是鹏城刚刚开发时的建筑。
吴冷兰向保安出示了证件并说明来意,保安马上说乔厂长刚刚离开,她说过她不在家时,不许外人到她家去。
嗬,派头还不小呢!
“你们怎么对乔厂长这么熟?”
“我们都是她的员工,这个楼座就是厂里的职工宿舍,前面那个楼就是厂房。”
乖乖,怪不得姜秀英老是觉得受气,能在这一方地皮上呼风唤雨的人当不是等闲之辈啊。
吴冷兰提出,既然见不到乔厂长,把她家的保姆叫出来见一下也行。保安也不准,说是没有乔厂长允许,叫她家的人出来也不行。让他们给乔厂长打个电话,他们说他们没有权力给乔厂长打电话。
这一说,吴冷兰的拧劲还上来了,我就不信见不到这个架子哼哼的乔厂长。她又使出了找谢亮的招数,找到保安负责人,把来龙去脉陈述了一遍,让那人看在同为打工者的身份上,支持一下她的工作。
一番有理有情的述说,终于打动了那个负责人,他答应给乔厂长打个电话,看乔厂长能不能同意见她。
也许是拖得太久了,自己也不好意思;也许是想看看这个紧追不舍的人到底有何能耐;也许是正逢她心情好,反正她答应让吴冷兰到她的办公室去。
乔月的办公室在前面的厂房楼上。一边往那里走,吴冷兰一边想:不就是个有着一栋厂房的厂长吗?而且还不是自己的资产,只不过替别人打理罢了,何至于这么大的架子和派头呢?这要真是她自己的工厂、房产,那还了得,那要见她一次还不得跟朝觐皇上一样?
乘电梯上了四楼,穿过一个摆满了电动缝纫机和熨烫设备的车间,尽头就是厂长办公室。
办公室豪华却杂乱,堆满了文件和布匹、服装样品。从办公室的整洁度来看,不象是个对卫生要求多么严格的人,但姜秀英却说过,乔小姐检查她做卫生的清洁度是用纸巾的。
乔月是个干干瘦瘦的40多岁的女人,其貌不扬,长了一副典型的广东人模样:黑肤、深目、高颧、厚唇。若不是穿了一套职业装,又坐在这个宽大豪华的办公室里,根本就不会把她与厂长联系起来,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人长得虽然像个村妇,言语间却透着无礼和傲慢,似乎让吴冷兰来见她,给了吴冷兰多大面子似的。她说她刚刚从香港回来,明天又要去法国,让吴冷兰长话短说。
吴冷兰简单说明来意:乔月与公司签的的合同已经过期,几次打电话,都说忙,只好冒昧前来,要么续签,要么带走姜秀英。
乔月看到吴冷兰的态度不卑不亢,口气也缓和了:
“先不说别的,我问你,是不是还是那个肥婆当经理,如果是,我就不续签,如果不是,我就续签。”看来这位也是觉得与李云打交道有shi身份。
于是,吴冷兰将家好家政公司改弦更张的事对乔月说了一遍。
“噢,那行,我再签一个月的,以后我一个月签一次,没得商量,要不你就把人领走。”
什么?什么!签一个月?吴冷兰真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这是打发要饭的啊!吴冷兰真想抬腿走人,而且,这次来是先跟高真说过的,她当时要求,三个月以内坚决不签。但是从前面的交谈中已经得知姜秀英现在的工资是750元,因为她在辅导孩子学习方面,应该说比较尽心,也有一定的能力。如果把她带回去,肯定找不到能出750元的雇主,这样对姜秀英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损失。罢,罢!为了让姜秀英保住这份750元的工作,我就低低头吧。
为了让一个家政工能保住一份较高收入的工作,吴冷兰不惜放弃自己的面子。她只能装作不介意乔月的无礼和傲慢,态度诚恳地说:
“乔厂长,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工作太忙,没有时间到我们公司去,这里太偏僻我来一趟也不容易,一个月签一次太不方便,两个月签一次怎么样?我两个月来一次。这样既不耽搁你的时间,又让我少跑一次腿。”
可能是看到吴冷兰如此谦卑,满足了她耀武扬威的心理,乔月答应了吴冷兰的建议,东摸西找掏出了100块钱。
吴冷兰接过钱,真想摔到乔月的脸上。姜秀英啊姜秀英,为了你那750元的工作,我都成了要饭的了啊!而且还违背了经理的意思。吴冷兰真是欲哭无泪。
走到车站已经10点多了。坐在回公司的车上,吴冷兰心想:如果说家政工是生活在雇主的一重屋檐下,那她自己是生活在双重屋檐下啊。对雇主要谦卑忍让,为的是让雇主选择这个公司的保姆,继续留用这个公司的保姆,家政工有工作也意味着公司有效益;对高真及她上面的人也要低调谨慎,因为他们那财大气粗、咄咄逼人的架势,总让她感到喘不过气来。唉!钱真是人的胆啊!
第二天,高真得知吴冷兰费了一晚上时间,花了十几块钱的车费,只收回来100块钱,面露不悦。吴冷兰只得陪着小心,再三说是出于替姜秀英考虑不得已才那样做的,咱不能为了自己的面子断了家政工的财路吧。
</br>
</br>
83中文网最新地址www.83zw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