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故人（上）（1/2）

静室内，古服高冠的道人手捧燃香，对香案上的道尊神像恭恭敬敬拜了三拜，尔后将燃香插到像前兽首铜鼎中。

道尊的面容隐藏在烟云之后，隐约难辨，庄严肃穆由是扑面而来。那至高无上的道尊，似也在冷漠而沉默地注视着他。

香烟缈缈飘散，氤氲室内，将此方斗室，也衬出几许清渺之意。静室之中，唯有道人低沉的祷祝之声。

烛光如豆，在室内一角跳动，散发出昏黄的光。映着忽明忽暗的火光，道人的脸色同样阴睛不定。香火点点飘散，散发着微温。

祷祝完毕后，道人揭开窗帘，向外望去。但见月辉如水，洒落林间，有如水面漾波，一片清澈。竹影倒映在水似的地面上，随风浮动；隔着幽静的竹林，尚可见彼端几点灯火。

暖黄的灯在夜色中延展，突然拉长，在道人眼里，却是映出了一片血红！

道人如遭重击，脸上血色刹那间褪尽！匆匆掩上窗帘，便听远处传来一阵急促脚步。他的面色因此越发的不堪。

稍迟，敲门声响，其急有如丧钟。

道人转身，面色苍白无比，动作亦缓慢之极，似连这个小小的动作，也要耗去他莫大的心力。他缓步挪到门前，伸手去抓门把，然而那只手伸在半空，竟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

他在怕。

“掌教师兄？”

门外传进一个疑惑担忧兼而有之的沙哑声音，道人右手受惊似的一抖，终于落在了门把上。他定了定神，深吸口气，勉强停下颤抖，徐徐拉开屋门。

门外同样立了一个道人。

道人看向来人，但见其鬓发散乱，道冠歪斜，若非修为已臻还丹境界，法体无漏，定已是满头大汗、更见狼狈。

来人喘息片刻，方压下气血，缓慢而僵硬地抬起了头。

他第一眼就望见了高高在上的道尊神像，尔后缓缓移目，方才看清近在咫尺的道人。

道人一对上那双充满迷惘惶恐的眼，心中便咯噔一下，顿生不祥预感。一时也顾不上指责他的失态，忙问：“又出什么事了？”

嗓音出人意料的沙哑。来人惊了一跳，瞳光有一瞬间涣散，方一字一顿，似乎每个发音都要耗去他全身气力一般，沙声道：“孙果死了。”

短短四字吐出，他就像突然得了一场大病，脸色惨白的不类生人，身子也微微发颤，仿佛在他心里，藏着深沉的恐惧与绝望。

道人神色一僵，蓦地面如死灰，眼中神光亦迅速黯淡下去，如同在短短瞬间老了百年：那个被自己视为宗门未来的弟子，终也难逃这场浩劫么？

道人嘴唇微翕，似有话说，却到底未发一言。他强自镇定心神，疲惫之极地挥挥手，道：“我知道了。下去吧。”

来人面色悲哀，看了道人一眼，同样没有多说，只一点头，便行礼告退。

脚步声渐渐远去，没入竹林深处、黑暗之中。晃眼之间，那人已去得远了。

道人目送那人远去，直至其融入夜色，方轻轻关上屋门。他默默回首，凝望道尊神像，忽然缓缓跪下，以头埋地，哽咽道：“道尊在上，弟子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何我罗然门要遭到、要遭到……”

他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双肩更是微微颤抖，大概内心十分激动，以至于话至中途，竟然绝了下文！

斗室之内，不知何时起了风。风轻轻吹着，周围布缦开始飘动，投落阴影，如同妖魔摆舞的臂肢。突然“扑”的一声微响，那残烛猛地闪烁一记，便被此间愈渐深重的阴森之气掐灭。

就在此间陷入黑暗的刹那，香烟同时布满了整个斗室。道尊的面容掩在森森黑暗重重烟纱之后，似悲悯，似狞笑，却已隐约不清，看不真切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之中，方传来道人悲伤哀痛至乎凝噎的声音：

“……如此大劫啊……”

恍惚已然天明。

道人徐徐抬头。

一夜未眠伏地，心绪又十分不宁，纵使道行不浅，他也显得有些憔悴。他凝望神像，纳头再拜三下，沉沉叹息一声，方起身理正衣冠，推门而出。

可曾有人听到，这声叹息里，包含了多少无奈与痛楚！

屋外风清日朗，微风拂过竹林，婆娑作响；晨光穿透层叶，一片斑驳。然而在道人眼里，这一切的祥和，却俱都蒙着一层隐约的暗红。

那是浓稠的化不开的血！

同门的、朋友的、亲人的……

“啊——”

道人痛苦地呻吟，双手死死箍头，慢慢蹲下身去。“天杀的血魔！”他突然狂吼一声，手舞足蹈，疯了似地狂奔起来，寸寸剑气从他周身飞射，转眼已将百丈竹林毁坏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