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衷肠（上）（1/2）

恍如一梦醒来。

他不知过了多久，只知睁眼之际，大殿幽寂如绝。

刚苏醒的意识尚有些迟钝，他怔了一会儿，才有第一个完整的念头泛起来：“她……呢？”

一念至此，心头便是一悸。云练霍然惊醒，大叫着跳起身来。可当他四下张望，身畔却再无那白衣广袖的纤影，唯满殿幽寂弥漫，广寒凄清。

一切依昔。恍然如梦。

可那又岂会是梦？

云练愣愣出神。依稀还记得她向他叮嘱：“他日你觅得传人，尽可授以此诀。至于剑宗门人，他们无你这般造化，勉强也是无益。”而她的身影终在明光中消融了，散得干干净净，再无一丝痕迹留存。

可恨他当时沉醉不醒，竟未能与她道别！

心头莫可名状的巨大哀伤与强烈之极的悔恨，令他瞬间泪流满面。任他谨记昭阳之言，拼了命想要不哭，可那悲意根本不容他挣扎，早催得泪水滚滚而落。

云练通的跪下，向着已经碎裂的混沌玉石郑重行礼。三跪九叩过后，他把脸深埋地面，借满地冰冷的砖石冷静心思，直至泪水止歇，方始站起身来，掷声道：“昭阳老师，你未竟之愿，便由弟子替你完成！”

大殿空旷太甚，转无回音，唯见星辉冷峻，似也在嘲笑他小小的悲哀。

他默默叹了口气，视线移开。

不远处，苏玲仙正和衣而眠。身上血污早被神丹药性蒸发，此时的她面如凝脂、肤白胜雪，周身上下莫不呈现出惊心动魄的美艳。她修为原便不深，且道基不纯，神丹之力，直令她脱胎换骨。有道是内华而外秀，如今她除却倾城容姿外，更多了一味难以言喻的韵致，每寸肌肤、每条曲线，俱展示着那窃魂蚀骨的媚。

云练眼神倏尔变得温柔，却又在温柔之外，另藏一线挣扎。

昭阳所授之法流经心头，他终于尽消眸中犹豫，缓步上前。

苏玲仙神容安详，气息平稳，若是不知内情者见之，只会以为她不过是睡着了。然得昭阳指示玄机，云练却知她已然死去，之所以肉身未朽，只是因神丹药效罢了。丧命于逝泓剑下，又岂是区区一枚神丹能救回来的？

但也多亏紫金天龙丹药性通神，使得肉身不腐，他才有机会用秘法招回她的魂魄，令她真正起死回生。

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若他当时顾惜神丹珍贵，不舍一试，那么即便得昭阳指点，苏玲仙肉身亦已朽坏，他同样是回天乏术。

云练凝视着苏玲仙甜美的面容，倏尔微笑：

仙儿，我这就救你。

任它什么改易命数、招致劫祸……统统见鬼去罢！

他伸出右手，拇指往食指指尖一划，过得片刻，即有一滴血珠渗出，吃他肌肤上散发的淡淡光芒照透，晶莹如红玉。

云练伸出手去，指尖按落地面，就此以指代笔，徐徐划动。

他的手指缓缓移动，指尖精血竟似永远也不会干涸，任他在地上画出一条条血痕，依旧浑圆如珠，不见减损。他就这么依着初记心中、却无比深刻的阵图，以一身精血作墨，一笔笔、一划划绘制。

辰光流逝，地上图案逐渐繁复，一张由鲜血绘就的鬼神脸孔终于成型。其独角弯曲，眉心立一竖眼，血盆大口中利齿参差，獠牙尖锐，尖端血点斑斑，仿佛还在滴落血珠！

云练这才喘出第一口气，额头微渗冷汗，面色更止不住阵阵发白。昭阳所授之法，乃要以他半身鲜血为引，引召神灵，自幽冥摄回死者三魂七魄，可想而知消耗之大。就算他已结还丹，修为已不可同日而语，此时绘了小半，仍是颇感吃力，不得不稍作调息，以为后继。

调息完毕，他回忆下一步动作，正要施为，余光却忽然瞥见什么，脸色顿时变得无比古怪。

一团酡红晕上脸颊，直把耳根都烧得透了，与此同时，更有一线战栗从尾闾升起，令他手势一颤，指尖血珠险险就要坠落。

云练随即伸出左手，当空虚画，转眼已是一枚灵光灼灼的符箓书就。符箓中央写着一个篆文的“静”字，洒落清辉，悄然间引人心神宁定，正是修道人用以宁心定神的“清心咒”。

他似乎意犹未尽，随手挥散符箓，指尖灵光再起，顷刻间连书三道。浮躁的心思于是定下，云练竭力深吸口气，就此探出手去，落在苏玲仙腰际。

到底是道门至简至效的符箓，四道清心咒下来，云练眼神已清明如常，便是如此亲密接触，亦不能令他瞳光波动半分。他随即搭住盘扣，轻轻一挑，已将女子腰带解开。

苏玲仙原本便只穿一件单衣，随着这件外袍也被云练脱下，那片片耀眼生花的雪白，便即分分明明地映入他眼帘。

云练艰难扭头，却已是口干舌燥，只觉体内似乎有一头野兽在奔踏冲撞，令他周身气血沸腾，清心咒的效用早不知去了哪里。

啪！

他突然狠狠抽了自己一记耳光，骂道：“云练！仙儿性命操之你手，稍有不慎，她就要去往轮回，你岂可心存杂念？如此怎对得起她舍身相救！”

一顿怒骂过后，急鼓般的心跳终于平复。他看着苏玲仙，眼中再无丝毫迷乱，端端正正一指点出，正中她的眉心。

血痕继续蔓延，在她身上画就鲜亮诡异的纹路。其间难免触及某些敏感地带，温腻的触感透过指尖传入，却再难撼动他磐石般冷定的心境。

血痕愈发密集，宛若蛛网遍布她身，与那如雪玉肤相衬，尤为触目惊心。但当云练在她足心画下最后一笔之后，苏玲仙遍体的血纹反而隐没不见，似已融入到她自身血脉之中。

如此令施术者与死者血脉融合，亦是此术施展时不可或缺的一环。

汗水大滴大滴滑落，让云练几乎睁不开眼。他抬手抹去汗珠，双膝却又一软，就此坐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云练不得不取一枚回元丹服了，略作调息，才把精神一振，继续未竟之事。

书画阵法，于真元耗损不大，却极损心神体力。迄今为止，云练一身鲜血几已耗去三成。此于凡人而言已是不治之伤，全凭修道人体质特殊，他方得勉强支撑，却也已然心力憔悴、濒临极限。

可云练不敢停。若不是清楚他绝不可能一口气撑到最后，他甚至不愿有片刻休息。苏玲仙是生是死，全在他一念之间，他又怎敢稍有松懈，对她不起！

“画笔”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