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2/2）

秦朔又坐了下来，高兴起来了。

伊人有点想笑。

伊人觉得自己只是不想让秦朔知道太多关于自己的事情，伊人希望有一天自己退出秦朔的生活的时候，自己在秦朔的心里不是一个他特别了解的人。她希望秦朔不知道她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希望自己只是秦朔生命里的一个过客，结束之后不再牵涉秦朔的任何挂念，漂漂亮亮地走过他的生命里有关自己的那段时间。

伊人想明白这些，又想到在学校跟秦朔吵的那几句，沉默了一会儿，抬眼看看秦朔。

伊人想，既然说了要试试，那这些把自己划在秦朔生活以外的习惯也该改过来了。

伊人没跟人说过太多关于自己的东西，有点儿不大习惯说这些，结结巴巴的。

“就初高中那会儿嘛，上学时间太紧张……我爸也忙，我也没空做饭，就老在外面吃。嗯……那会儿学校门口的小摊小贩还挺多的，也没人管，我早上就老在那种摊子上买着吃。有个摊，摊主忒不厚道。大夏天的，头天剩的东西，第二天热热接着卖，还没煮透，那谁受得了啊，上吐下泻了一个星期。头两天我想着没事，吐吐就好了，谁知道会越来越严重，后几天差不多每顿饭都会吐，然后就吐出血丝了，然后就去医院了。”伊人脸上起先还带着点儿愤愤不平，但后几句就带了跟自己不相干的神色，好像那个被折腾的人不是自己一样。秦朔知道伊人是想说，事情成这样不能怪我的。

伊人喝完杯子里的果汁：“不过我爸送我去医院的第二天就叫了同事把那个摊主查了。他认识的人多。”伊人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带着小恶魔一样的幸灾乐祸。看得秦朔想笑。

秦朔也就笑了，起身去厨房，捎带手揉了伊人一把。

桌子上还有秦朔给切的好的水果，伊人没使叉子，伸手捏了一个搁嘴里，慢慢嚼。

伊人觉得秦朔是高兴的，自己也挺高兴的，而且好像也没自己想象的那样惨烈。这是伊人没想到的感觉。

伊人跟秦朔处了快两年了，秦朔不是个幼稚的人，伊人知道。秦朔也看得出来伊人对她自己的以前从来都没有提起的兴趣。

秦朔知道对于这样刚满二十的小孩儿，大都没什么从前可讲，但伊人不一样。

伊人比同龄人要成熟的多，很多方面也跟同龄人不一样，加上秦朔知道的成长经历和伊人母亲这个没办法躲过的话题，还有赵爸生前提到过的那些——秦朔知道伊人的从前，一定是有一些东西的。

这个认知让秦朔很挫败，因为秦朔现在知道的这些，都是从伊人周边的人嘴里知道的，伊人自己从未说过。秦朔之前是没有留意过，但随着时间相处越来越久，秦朔就越是发现，伊人好像只是一个片段，一个从前和以后都很模糊的人。秦朔这样精英了这么多年的人，其实是不大在意从前的，秦朔只是觉得这个很模糊的以后让他有点儿心慌。秦朔隐约觉得，伊人眼里的以后，可能没有自己，秦朔不明白为什么。

于是才有了学校里跟方祀见面后的一次争吵。

秦朔知道伊人心里是有自己的，也知道伊人是爱自己的，但就是不知道，她的未来里，为什么会没有自己，秦朔觉得不应该。

伊人听出来秦朔今天的疑问里带着刻意，因为以前的秦朔从来不会问这些，伊人不知道是为了那天为了方祀吵的那一架还是为了别的事。

伊人琢磨了会儿，大概是因为吵的那一架。

秦朔了解了过去的事对自己影响有多大，秦朔想了解过去还有什么事，伊人这么猜。

但伊人自己很郁闷。

伊人一直觉得自己是那种不会被以前的事影响的人，伊人觉得自己一直是阿德勒一党的，没想到还是被弗洛伊德圈了进去。

伊人不明白自己这些年废了吃奶的劲努力摆脱过去还有什么意义了。

秦朔刷个碗的工夫，就发现自家的小玫瑰蔫了吧唧地垂在饭桌前。秦朔有点儿纳闷，忍不住笑了一声。

“怎么蔫儿了？给你浇点儿水？”

伊人抬眼看了看他，支着脑袋没搭理。

“怎么了？我给你开解开解。”

伊人抬头又看了看秦朔。

“我觉得我以前的努力好像都没什么用。”

秦朔拉开椅子坐伊人对面：“什么努力？”

“就不想被以前那些糟心事儿影响到，但好像还是影响到了，是吧？”

秦朔觉得这确是个问题，但不是被影响不影响的问题。

“我真的很努力从那一滩烂泥里挣扎出来，但回头一看，根还是扎在泥里，我怎么长，还是在那堆泥里。”

秦朔觉得伊人的这几句话说到了点子上。

秦朔想了会儿。

“我没想到你会是这么想的，对不起。”秦朔拉着伊人的手。

“努力从来不会白费，真的，即使事情没有按你的预期发生，但你的努力会收获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这是实话。没有那些努力，我不会看到现在这么好的你，你可能还挣扎在那滩烂泥里，困在过去，一遍遍循环，把自己逼疯。”

秦朔抿了抿嘴，斟酌着字句：“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即使基因一模一样的双胞胎，也是不一样的，因为他们是独立的人，他们有自己的人生经历，这些经历可能会相似，但绝对不会相同。你的人生经历排列组合出来，形成了你独一无二的记忆，塑造了你。无论这些经历是好的还是坏的。我觉得你经历了那么多不好的东西，可还是变成了现在这么棒的人，你真的很优秀，很不容易。我觉得这就是你努力的成果。至于那滩烂泥，这么说吧，它们给了你一段经历，给了你一段记忆，所以从那段经历发生开始，你就被这段经历塑造了，无论你以后做出什么决定对什么事有怎么样的看法，都有被它们影响的痕迹，因为你的一部分就是这些经历塑造出来的，所以你不需要忘记也不需要回避，更不用考虑把自己连跟从这滩淤泥里拔起。”

“我是你的爱人，我爱你，就会好奇你的过去。”秦朔说着笑了，有点儿不大正经：“原谅我。”秦朔又敛了笑，脸上的神色是伊人没见过的温柔：“我希望了解你，这样以后遇到问题的话，我也就会有更多的方案来帮你解决，也会避免我无意识的伤害。我希望能跟你安安稳稳走到最后，但这么长的时间里肯定会有很多问题发生，我不希望因为别的事影响到咱俩，我更希望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