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虚与委蛇(2/2)
“没关系。你……很孤独。感情上的痛苦是最大的痛苦。我可以理解。”
受了赵森情绪的感染,我觉得自己也变得推心置腹了。林欢好像成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我冷眼注视她生活的隐秘,把自己放在旁观者的位置上。
我再一次感到,搅入这个女人的生活是莫大的错误。我的退却总算还及时吧!
“我一直对她不放心,可是我不相信她会干出对不起我和孩子的事。她考上研究生班第二年,我在她提包里翻出了几封信,是学校一个年轻人写给她的……我当时不够冷静,打了她,我一直很后悔……那一次她提出离婚,后来事情总算没有闹大,别别扭扭地过来了……”
“她和那个人的关系断了吗?”
我意识到自己问得过于热心,连忙喝一口酒掩饰过去。太阳穴突突直跳,胸口憋得难受。林欢的秘密恐怕不止这些,我早就应该料到。怎么能指望这样开放的女人,在跟我发生关系以前是清白的呢?
“我爱你!”
林欢一定跟许多男人说过类似的话。我感到愤怒,同时又有点儿幸灾乐祸。她果然是个放荡的女人,但我成功地甩掉了她!
“不过林欢不是很认真的,从信里看得出来,她是在耍那个人……”
赵森酒喝得过量了,口齿含混不清,好像嘴里塞了一块嚼不烂的肉。他瞪着眼睛,竭力想把事情说清楚,有点儿控制不住自己。
我不打算劝阻他。
“过去林欢不是喜欢享乐的人,可自从上了研究生以后就变了,穿戴上追时髦,经常参加研究生组织的舞会……她可能觉得青春被耽误了,想捞回来……女人有时候就是莫名其妙,她脑子里想什么,你根本没办法知道……”
“林欢同志在工作上还是很努力的。”
“是这样,她比我强,各方面都比我强。可我……毕竟是她丈夫,有些事她做得太过分了……但是,为了孩子,我绝不能跟她离婚!”
“老赵,你应该振作起来。”
…………
林欢把这个男人逼垮了。当然赵森自己也有责任。男子汉在女人面前失去了居高临下的地位,后果是可悲的。他为什么就不能治服她呢?林欢有什么了不起的?
唉,是爱情,使赵森变得软弱。这段时间全中国正流行一首歌,满大街的音箱都在放着任贤齐的《心太软》,我看倒很符合赵森的形象。
我也朦胧起来,我为这个真诚的男人伤心,同时觉得有点儿对不住他。
“缓和关系,你应当采取主动,别人是帮不了什么忙的……”
“这半年她一直想惹我发火,我忍着。最近她经常回家很晚,有几次还在外边过夜,我实在忍不住了,她的情绪好像也很不好,吵得比哪一次都厉害,她的话很难听……”
“她说什么?”
“她说她的男朋友很多,哪个都比我强,让我趁早跟她离婚。我想她是要激我,让我动手打她,然后……”
“你多虑了吧?女人的情绪都是多变的,过去就过去了……”
“这一次她很坚决。我说我要向你们单位反映,可她一点儿也不在乎……”
“她自尊心很强,她不会不考虑影响吧?”
“不知道她怎么想的。我找您来是怕事情闹得太大,希望您从侧面劝劝她,让她知道一下组织方面的压力……”
“我试试看吧。”
“千万别告诉她我找过您,她要觉得在单位丢了面子,事情就更难办了。”
“我会说得策略一些的,你放心。”
“给您添麻烦了。我从来没说过这么多话,您别见怪!”
“哪里!我是她的领导,可是过去对你们关心很不够,我有责任帮助她。”
…………
餐厅的人已经不多,服务员在收拾碗筷。赵森似乎还清醒,用筷子去夹掉在桌子上的肉片,却好几次也夹不起来。
我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我在进行我一生中最大的欺骗。欺骗一个比自己软弱的无所作为的同类。我偷了他的女人,却侈谈什么对他们的责任。我担负过的责任,不就是让这个窝窝囊囊的男人,戴上了一顶绿帽子么?我罪孽深重,实在难以自谅。
地下餐厅通往地面的阶梯蜿蜒曲折,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头似的。赵森走到一半就醉得站不稳了,我连忙搀住他。两个男人就像是一对莫逆之交,摇摇晃晃地往上爬。
“我这个人没什么朋友……”
赵森攀着我的胳膊,一只手在扶手上胡乱抓挠。
“其实我也是。酒场上的狐朋狗友是当不得真朋友的。”
“唉,我除了当这个卑微的教书匠,一事无成。不像您,官运亨通,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我也就那么回事,想想怪没意思的。再说了,高官厚禄,不也是每天上班?”
“唉!要不是为了孩子……要不是为了孩子……我真想……我真想杀了她!”
“老赵!你醉了!别胡思乱想!”
“是吗?……我没醉。老何,说心里话,我恨她,我比恨谁都恨她……我这辈子就毁在她手里了……臭娘儿们……”
“你醉了!”
我感到很奇怪,我心里竟然也在骂着同样的话。林欢的确是个臭娘儿们,她把丈夫毁了,还想毁了我。想想真舒坦,我把她像破烂儿似的甩了!
…………
我们站在文化广场上,赵森似乎清醒了一点儿,眼睛在寒风里不住眨巴。我们走到路边,招手拦出租车。车灯不时从赵森的脸上晃过,是一种木然的听天由命的表情。我不知自己是什么模样,酒喝了两个多小时,经历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好像做了一场梦。
“我的话可能说多了……何处长,您可别对林欢有不好的印象,对她的打击别太大,她有事业心……”
“我知道。”
“她就是在生活问题上有点儿想入非非,她会明白过来的。”
“我也相信这一点。”
“以后再跟您联系,谢谢了。”
“不客气,慢走!”
终于有一辆出租车停下了,我把赵森送上车,自己另打了一辆回家。车有些颠簸,我想吐。
赵森还是醉的时候可爱一些。这个人软弱无能简直到了顶点。他比我小六岁,可是显得比我还苍老。他的精神状态是那么萎靡不振。为了一个女人值得这样么?
赵森老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林欢,老是战战兢兢地奉承她,也难怪她这样心猿意马!他是林欢的丈夫啊,林欢再漂亮、再风流,也是他的女人,他应该利用一切手段征服她!
林欢说过她丈夫生理有缺陷,可能这是真的。但这个问题似乎不该那么重要。……也许对某些女人来说,它的分量并不轻。林欢的饥渴感不知是不是出于反常的欲望。
如果仅仅因为那种原因的话,赵森的悲剧就太无聊了……
…………
下了车,我在路旁的草坪里哇哇地吐了起来。一股很腥的酸味儿呛住了鼻孔。我只要心情不好,喝得稍微多一点就容易吐酒。
我忽然想起我刚分到无州制药厂那一年,一个分在无州市人民医院的同学来看我。那天我喝了很多酒,那小子把我的单身宿舍吐得乱七八糟,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胡言乱语中才知道他失恋了。
但我一点儿也不同情他,别人的痛苦往往使我更冷静。那个老同学后来离了两次婚,娶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大学生。最后到美国去进修再也没回来,把那个大姑娘也甩了。
我早就看出他是个王八蛋,因为他的呕吐和哭叫,都夸张得很可笑。一个言行矫揉造作的人,实际上一举一动都是在演戏给别人看的。
但我有一种人生虚假恍惚不定的感觉。不知怎么搞的,一边吐酒,一边感到了这种悲哀。
我又想起了赵森的话。林欢自称有许多男朋友,她曾经在外边过夜。她难道在我们幽会的那个场所,还接待过别的男人吗?除了在研究生班里勾搭过男人,她在口镇卫生院工作时,会不会也有相好的情人?她有长期两地分居的经历,她的放纵说不定早就开始了。
说穿了,我只是众多拜倒在林欢的石榴裙下的丑角之一。可笑的是,我竟被她的美丽所诱惑,以为她的放荡是天真的,是苦闷的宣泄,以为是自己的魅力吸引了她。早在上岛的地毯上我就应该明白了,可是直到分手,我还以为她的眼泪是真诚的。也许她那只是些鳄鱼的眼泪,早就程式化了。我像个傻瓜,被她耍弄了。
我蹲在草丛里,头垂得很低,好像在无边的夜色中,执意要分辨出自己吐出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从心里唾弃了那个女人。
吐完酒,我跌跌撞撞回到家里,虽然身体很疲惫,心情却轻松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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