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童年噩梦(2/2)
…………
伴着这首欢快的歌曲,我们坐到座位上。同学们纷纷双手打起了拍子,显得轻快有力而整齐。女同学们都专心致志,满脸喜色,两眼严肃、庄重。男同学们非常喜欢挤在一起,坐在自己熟悉的一伙人当中。在有些地方,男孩子碰巧得坐在女孩子旁边,于是两个人往往就沉默不语,羞涩窘迫。
合唱队由二十个学生组成,大部分是女孩子。指挥是一个身材十分瘦小,长着一头花白卷发的女老师。她背朝人群,双臂精确、刻板地划着小弧圈。伴随着坐在位子上的学生们的节拍,歌声一起一落。
学生们的情绪逐渐在变化;现在不那么吵吵闹闹了。那些调皮的大男孩子坐在那儿,也不那么不耐烦了。大家的目光都盯着合唱队。我看到他们的双手,一动不动地搁在膝盖上,或者规规矩矩地交叉放在大腿上,姿势十分呆板。
合唱队背后的幕布是深红色的天鹅绒。合唱队员按高矮个站成了两排,就在这庄严的幕布前唱着。合唱队员的一张张兴奋的脸,以及合唱队指挥那双在薄薄袖子里的手臂的姿势,都很激动人心。
不知道为什么,我预感到,似乎有什么事将要发生了。这是一次不平常的集会,这是一个不平常的日子。
我老是回头朝大门看,我有些担心天气,急于要出去。当我第三次回头时,坐在我后面的一个大男孩,敲敲我的脊背,问道:
“喂,你在找什么?”
“不找什么,没什么。”
我在自己的位子上坐直身子,迫使自己目不转睛地笔直朝前看着。可是此刻我正被什么心事弄得满面愁容;我已经变得十分神经质了。我又第四次回头看看的时候,人们正在关上礼堂的大门!哎呀,我出不去了!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通向那紧闭的大门的狭窄通道,不管我后面那个男孩的嘲笑,也不顾我的班主任老师的关切。
班主任老师是个四十开外的女人,身材矮胖,热情而明智,平时很喜欢我,可是今天我没有想到她,也没有想到别的任何人。我在想我的家庭里的烦恼。
合唱队开始唱起另一首歌,当时非常火的歌,《在希望的田野上》:
我们的家乡,
在希望的田野上。
炊烟在新建的住房上飘荡,
小河在美丽的村庄旁流淌,
一片冬麦那个一片高粱,
十里哟荷塘十里果香。
哎咳哟嗬呀儿咿儿哟咳……
我们的世世代代在这田野上生活,
为她富裕为她兴旺。
我们的理想,
在希望的田野上。
禾苗在农民的汗水里抽穗,
牛羊在牧人的笛声中成长,
西村纺花那个东港撒网,
北疆哟播种南国打场。
哎咳哟嗬呀儿咿儿哟咳……
我们的世世代代在这田野上劳动,
为她打扮为她梳妆。
我们的未来,
在希望的田野上。
人们在明媚的阳光下生活,
生活在人们的劳动中变样,
老人们举杯那个孩子们欢笑,
小伙儿哟弹琴姑娘歌唱。
哎咳哟嗬呀儿咿儿哟咳……
我们的世世代代在这田野上奋斗,
为她幸福为她增光,
为她幸福为她增光……
…………
歌词象大雪一般洁白迷人、玲珑剔透。音调欢乐而铿锵。可是我没能去注意它。我决心离座而去,我得走出这挤满人的闷热的礼堂,一定得回家去……
那天早晨,拂晓前,我的父亲就出去了。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过屋后的小路,朝树林走去,他走路趔趔趄趄的,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我忽地站了起来,心慌意乱。
我感到自己脸发热了,大概连脖子都红了。我在通道里匆匆走着,通道有点坡度,使我产生一种感觉,象是迫使自己爬上一座无形的小山,一个小小的难以逾越的障碍在作弄着我。
有人吹了声口哨,喊道:
“嘿,韦东凌!干啥去?”
这是我的一个同班同学,他朝我咧着嘴笑。我没有理睬他。
在礼堂的最后面,坐着我的姐姐韦洁,我的目光立即痛苦地飞向她,飞向她那张板着的脸。
韦洁比我大三岁,今年才十五岁,可是长得很丰满,已经像一个成年妇女了,比我母亲还高大。她老是欺负我,经常打我。她一向很活泼,可是此刻她满脸怒容,因为我弄得她太难堪了。她愤怒地蹙了一下额头。
我想起昨天晚上吃晚饭时,韦洁还恶狠狠地对我说:
“东凌,你这个懒熊,昨晚又没推磨!晚饭后,你去给我推磨,否则我就打你屁股!放了寒假,也不带你去姥爷家玩儿!”
我家太贫穷了,为了省钱,我们还在用古老的石磨,把玉米磨成糊糊,然后由我母亲摊成煎饼。那可是纯手工的,在鏊子上烙的。放到现在,是得算好东西了,可是当年我付出了多少劳动!我也早就吃够了玉米煎饼,那时候,我最渴望的就是顿顿吃馒头,看见雪白的馒头,不用吃任何菜,就可以狼吞虎咽好几个的!
我坐在那儿静静地听着韦洁发牢骚,由于羞愧和愤恨,怒火满腔。我那时候还没有开始发育,长得太瘦小,根本不是姐姐的对手,没有能力自卫。有时候我甚至发狠,但愿姐姐死掉才好哩!
在无数人的目光里,我如同芒刺在背,坚持走到了礼堂门口。我们的校长正站在大门边。我低声对他说道:
“我感到不舒服,是否可以让我出去?”
但是歌唱的声音太大了,校长没有听清我的话,于是我只好用刺耳、嘶哑、惊恐的声音,大声喊道:
“我就要憋不住了,眼看就要拉在裤子里!可以让我出去吗?”
校长虽然有些怀疑,可还是严肃地点了点头。他没让我自己去开门;他走上前去把门打开一道缝,我只好紧挨着他,弯腰从他的胳臂下面钻了出去。
我急匆匆地在走廊上走着。我的心怦怦地跳着,我肯定满脸通红了,因为脸上的皮肤热辣辣地几乎发痛了。
在我身后,合唱队正在唱那首歌。我跑出慢慢地积满白雪的校园。《在希望的田野上》的乐曲渐渐模糊不清,虚无缥缈了,现在它已消失在那两扇紧紧关着的学校大门后面。外面漫天皆白,在希望的田野上,完全是雪花覆盖了,而且是狂风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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