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海棠花溪(2/2)
玉无泽却大大方方道:“你哥哥很喜欢我,只要一同我说话便会脸红,你年纪小,可不懂罢?你日后若遇到喜欢的小妹子,只怕不是像火炭,而是火山啦。”
知期一窘,立时噤声不动。
陆念羽展颜一笑,道:“知期,这是玉儿姐姐,可不许乱讲话。”
玉无泽笑道:“无妨无妨,知期瞧着虽小不了你几岁,我看呀倒比你聪明机灵得很。”
知期听了不好意思地搔搔头,道:“我比哥哥是聪明了一点。”
陆念羽立刻道:“你可真是胳膊肘往外拐,玉儿不过是随口一夸,哪里就当真了?”
知期吐吐舌,道:“什么往外不往外的,玉儿姐姐可不是外。”
陆念羽心下一窘,道:“你又胡说了,快去自己玩。”
知期向玉无泽调皮地眨眨眼,一回身便又去找周叔说话了。
这时院门外白袍闪动,一人走了进来。
玉无泽一怔,立刻快步走上前去,道:“林照哥哥,你怎么来了?”
林照见陆念羽也在,心中不免微微惊讶,眉头一皱,道:“多日不见你,便来瞧瞧。”
玉无泽笑道:“我在这里安好,盟里的事也没耽误,哪里需要担心了?”
林照袍袖一挥,取出一个雕花小瓶递与玉无泽,道:“我记得你曾提起有一位生病的朋友,正巧朱旗主日前向一位混元派高人问到七草凝香丸的方子,便配了数粒,此药性质甘平,纵然对你那位朋友的病症无用,倒也不会有害。”
玉无泽哼道:“我的事不用朱旗主费心。”
林照脸色一沉,道:“玉儿,不要任性。”
玉无泽道:“那七草凝香丸乃西域混元道教的神药,可调和内息损伤,虽不敢说治得世间百病,但服之可通九窍、补三元,有祛病延年之神效,凭他怎能轻易要到方子?”
林照道:“凡我汉家子民,皆同心一力抗元逐虏,西域混元派在中土传教布道已近百年,既身处尘世之中,又何言遁世出尘?因此混元派的弟子施教之余亦投身报国,便在这机缘之下,偶有一两位混元派门人落难,得我玉虚盟些许恩惠,投桃报李,也不足为奇。”
又道:“数年前王姐姐身中剧毒,曾蒙一位混元派道长相赠此丸,你若有所顾虑,不妨去问问她。”
玉无泽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了药瓶,道:“林照哥哥,朱旗主此人虽为你所用,料想也并无二心,可我总觉得他有事瞒着咱们,你平素里与他相处时,须得多多留意。”
林照笑道:“朱旗主对盟里忠心耿耿,这是你我都知道的。至于他是否有所隐瞒,我自有计较。”
他温和地拍了拍玉无泽的肩头,道:“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你既不愿随我回去,那也由得你。人心难测,须得事事小心谨慎,莫要让我担心。”
他往陆念羽的方向瞥了一眼,眼神极是凛冽,冷冷地道:“这里总归还是玉虚盟的重地,若非我盟中弟子,闲人还是少做停留。”说罢便转身离去。
陆念羽被他先前“凡我汉家子民皆同心一力抗元逐虏”之语说得心中惭愧,反而对他最后一句讥讽并不放在心上。
玉无泽却忙道:“林照哥哥对不相熟的人一向很冷漠,你不要介意。”
陆念羽笑了笑,道:“他说得原本没错,我有什么好介意的。”
又望着玉无泽手中的小瓶道:“这真的是七草凝香丸么?”
玉无泽将小瓶转了转,又在手中摩挲了几下,这才旋开木塞,倒出一粒凑近闻了闻,道:“确实挺香的。”
陆念羽从怀中掏出那本《药毒用典》,翻到关于七草凝香丸的记载,捏起一粒细细比对,良久方道:“确是它无疑。”
玉无泽立时喜道:“太好了!纵使那月光花有毒,但服此神药,自然可化解得一二。”
陆念羽也点点头,只觉眼前人开心,自己便也开心。
到第二日四更时分,玉无泽便叫醒了陆念羽,二人一起守在院中,等着采集五更露水。
陆念羽正聚精会神地盯着一株海棠,忽道:“你们这布庄叫海棠花溪,海棠虽有,花溪何来?如此称呼,未免太过。”
玉无泽道:“我曾听爹爹说,林大哥哥年少之时,曾为了心上人沿着扬州城西的棠湖小径种了一汪花海,那一片秋海棠皆是林大哥哥亲手所植,可算得上是用情至深了罢。据说海棠花开之时,不时有花瓣随风飘落,便像是下着花雨一般,人在花下,便似在画中。又因那花瓣常常被风带到湖面散落,如同胭脂点水,妙不可言,海棠花溪便由此而来。”
陆念羽忍不住问道:“那他的心上人呢?他心上人可有看到这片花海?”
玉无泽摇摇头,道:“林大哥哥至今尚未婚娶,也从没听他提起过心爱之人。”
陆念羽心中不禁替林一羽感到失落,又问道:“那海棠花溪现今还在么?”
玉无泽道:“想来那也是十年前的事了,后来蒙古人占了中原,江南一地哪里还有这等情致风景?便是现今还有一两处留存,怕是也无人有心观赏了罢。”
说到此处,两人都不免有些沮丧。
陆念羽忽道:“其实我,我心里藏着事,却不能与你明说。”
玉无泽温柔地笑了笑,柔声道:“每个人都有秘密,这也没什么稀奇,说出来便不叫秘密了。”
陆念羽苦笑道:“从今尔后,我便不再是混沌庄当初那个毛头小子了。”
玉无泽略一沉吟,若有所思。
半晌,她伸手拨开覆在颈边的一缕乌发,只见她右耳耳垂之下有一处极深的剑伤,虬结狭长的暗红色疤痕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陆念羽不由得伸手过去,轻轻抚摸,良久方道:“如今还会疼么?”
玉无泽道:“早已不疼了。”又道:“凡是女儿家,颜面之事最是要紧。我年幼之时受了这道剑伤,伤虽不在脸,却也仍在显眼之处,我那时心里难过,躲在房里不肯见人,哭了许多天。后来爹爹跟我说,世上没有愈合不了的伤,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我等啊等,一年,两年,却总不见好,这道伤疤仍是在我身上,好生刺眼。很久很久之后,我才明白,那不过是爹爹宽慰我的一句话罢了。
“伤痛原在心,时间不过是推手,帮我们把它埋藏封存,任它十年二十年,终究是愈合不了的。”
陆念羽一把将她揽在怀中,手臂紧了紧。
玉无泽道:“我原本想安慰你,却没想到应该如何安慰,想到后来,反倒惹自己伤心了。”
陆念羽心道:我所谓的忧愁哀伤,皆因逃避现实而起,其实只要我坦然接受这一切,有所承担,才能无所畏惧。
心中一时通明,道:“玉儿,你说的没错。一生数载,要做的事还有许多,艰难伤痛在所难免,难道都须得尽数消解么?即便能够消解得一分,亦难保剜心入骨不会留下新的疤痕,我先前心中自苦未免是庸人自扰了。”
玉无泽被他环在手臂之中,心中砰砰而动,眸中还噙着泪水,润湿的睫毛忽闪忽闪,她突然叫道:“露水露水!”
两人一阵手忙脚乱,终于收集了满满一斛,当即取了月光花球茎和花蕊一齐捣碎,和以露水煎了整整五个时辰方好。
玉无泽想到澄儿的病即日便能痊可,心下欢喜,捧起药碗,拿着七草凝香丸,一齐送去了姜澄儿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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