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此心曾与(二)(2/2)
不待细想,他立刻着人备马,往北安王府奔去。
北安王府位于太液池西北侧,距离太子隆福宫只半个时辰的脚程,若是骑马则更快了。
甄缙不多时便在王府门前下马,几个大步进了王府,抓着一名小厮问道:“住在你们王府的那位客人呢?”
那小厮见太子殿下神色奇怪,言语间又颇严厉,哆哆嗦嗦道:“太...太子殿下吩...吩咐过,要好...好照顾客人,奴才不...不敢...”
甄缙见他话也说不利索,自忖不该在下属面前失仪,便松开了手,命他叫了王府知事来。
那知事倒是口齿伶俐,立刻赶来跪倒在地道:“奴才见过太子殿下。姜小姐如今正在客院歇着,她平常不喜人打扰,奴才们便少到她院中。太子殿下若有吩咐,奴才这便去请她。”
甄缙嗯了一声,便进了主厅。
不多时,朱夕楚也到了,只见她行过敛衽礼便笑盈盈道:“见过太子殿下。”
甄缙见了她,心想不便立即发问,便自顾自地饮茶,道:“年节下的虽无政事烦扰,但亲贵大臣间来往走动总是免不了的,这多日来倒忘了来看你。你身在异乡,虽过年这般热闹,仍是免不了会觉得孤单罢?”
朱夕楚心道:你不来看我,我才真是求之不得呢,怎么我日日盼星星盼月亮,堂主和爹爹没来,你倒来了?
当下也只得强颜欢笑道:“多谢太子殿下关心,我很好,虽对这里还不太熟悉,但蒙太子殿下如此厚待,澄儿不觉得孤单。”
甄缙笑了一下,手指轻点,眼神掠过朱夕楚腕间那对白玉镯,便道:“这对白玉镯,你一直戴着么?”
朱夕楚不自觉地转了转手腕上的镯子,道:“太子殿下所赐,澄儿自然是日日要放在身边的。”
甄缙道:“你很喜欢?”
朱夕楚一怔,心道:这鞑子今日是怎么了?说话奇奇怪怪的,叫人好生别扭。只得道:“殿下说笑了,殿下的礼物,澄儿怎会不喜欢呢?”
甄缙又道:“为什么?”
朱夕楚这下心里方寸大乱:我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要不是那姜澄儿用朱金木雕匣将这白玉镯用软革包着放在里面,还将它藏在枕边,我才不会取来戴上呢。什么玉镯子,我可不稀罕,这会子偏要问我喜欢不喜欢,真是难缠。
她犹豫了片刻方道:“此玉镯细腻通透,清润精美,澄儿很是喜欢。人们常说男儿高品,温润如玉,澄儿心中殿下亦是如此。”
甄缙听罢,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他这才完全肯定眼前所见之人并非自己心中的姜澄儿。
他犹记得澄儿当日那句“非玉之为美,只因君子之贻”,只因她一言,便似清风吹过一汪深潭,从此风声不歇,情意不止,斯人斯语,再也无法忘怀。
朱夕楚心计尤在甄缙之上,她见甄缙面露忧伤失落之色,立即便意会到他已察觉事有蹊跷。
不待甄缙开口质问,立刻便伏跪在地上,哀声哭道:“太子殿下恕罪!楚楚并非有意要隐瞒太子殿下,楚楚只是,只是...”
甄缙并未动怒,反而踌躇了许久才低声问道:“你实话对我说,澄儿她身在何处?”
朱夕楚抬头望着甄缙,泪光盈盈,显是十分哀恸,哭道:“小姐她,她早已不在人世了。”
甄缙听罢身子一震,手紧紧攥住桌角强迫自己镇定,桌角尖锐,虽能刺痛手心,却不会流血。
他隔了良久,方缓缓道:“你叫我如何信你?”
朱夕楚哭道:“小姐临死之际,将这玉镯交与我,小姐说如果您还会回来找她,叫我千万不能告诉您她不在了,她不愿您为她伤心,才叫我假扮成她的样子。这都是...这都是小姐她对您的一番深情啊!我,我也是没有法子,我也不愿欺瞒于您,还请太子殿下开恩,瞧在小姐她一片苦心的份儿上,饶了奴婢罢。”
她这一番哭诉,着实情真意切令人动容。
此刻也不由得甄缙信与不信,姜家一事是他亲眼所见,澄儿绝无生还的可能。
他颓然靠在椅背上,兀自沉浸在那日与澄儿夜谈的情境之中,一阵阵的自责与懊悔翻涌上心头。
他此刻再一次深深发觉,自己太子之尊实在也算不得什么。
心爱之人,心腹重臣,都死在自己眼前,堂堂储君竟一个也救不回来,人生在世,到底有何意趣?
朱夕楚仍在堂下跪着抽抽搭搭,泫然泣下。
甄缙缓缓道:“你既受你家小姐所托,在混沌庄好生将养便是,为何要潜进陆掌门卧房?”
朱夕楚道:“我...我...”
甄缙眼也不抬,只极冷冽地道:“说。”
朱夕楚虽瞧不清他的神色,却也被这冷峻万分的语气震了一下,只好道:“我,我也是万不得已,陆掌门武功高强,心思细密,我绝不敢与她老人家为难。只是我家爹爹被天湖派的人抓了去,他们不知从何处得知陆掌门手中有六方玉玺,便以我爹爹要挟,叫我趁身份之便查探玉玺所在,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他们就要杀了我爹爹。我从小与爹爹相依为命,只他一位亲人,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天湖派的人折磨啊,我...我...太子殿下,您要杀就杀了我罢!”
她有一句倒也说得不错,朱长庚又当爹又当妈将她拉扯大,还须得兼顾所掌分旗的种种繁琐事务,忧心劳力,十分不易,故而她将这份父女深情代入其中,言辞便显得十分恳切真挚。
至于天湖派云云,则是信口胡诌,不过是曾听爹爹讲过,早年间天湖派追杀贾清平夫妇,用独门暗器絮云针伤了王善怜,故而玉虚盟与天湖派之间难免有了嫌隙。
天湖派素来为朝廷显贵办事,她知林照不喜此等行径,故而此刻也要将这天湖派踩上一踩,最好能令这位鞑子太子也对天湖派心生厌恶才好。
甄缙颓然扬扬手,道:“虽是你家小姐的心愿,但我这里也不能再留你了。事已至此,你这些话到底是真是假,我也不想深究,你好自为之罢。”
朱夕楚忙谢了恩,褪下腕间玉镯轻轻放在桌上,立时便出了府,消失得无影无踪。
许久,甄缙才颤抖着拿起那对白玉镯,紧紧握在手中,感受着已经过去了很久的那个人的温度,想到斯人已逝,再也无可挽回,眼角终于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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