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女为何故(三)(1/2)
太子府中的宝马良驹脚力甚速,加之每到一处驿站便有当地州官府尹提前备好换乘的高头大马,甄缙一行人沿淮安官道一路向北,不多日便到了山东境内。
一行人折而向西沿济宁路北上,接着转入河间路,离大都已不远了。
甄缙心系崔斌一案,快马扬鞭带着都拉图等近侍先行一步,留下十名心腹在后护送姜澄儿所乘的马车,故而她稍慢了几日。
这日到了清州,甄缙见其余等人多日劳顿已是疲累不堪,便在城中寻了最大一间客店宿下了。
其时元军在长江以南烧杀劫掠,昔日香雾袅绕引人入胜的江南之地已是破败不堪。
然而越往北行,在帝都京城附近,天子之惠施及四方,还未到大都已是人烟浩穰,愈见繁盛。
蒙古将士入汉不久,不像甄缙那般从小便在名宿汉儒身边耳濡目染,饮食起居皆仿照汉人习俗,他们内心仍奉行草原那一套行事,故而除了四名职夜的亲兵外,其余的便在客栈外扎了帐篷宿下。
当夜,甄缙见客栈人言嘈杂,不便议事,便叫了都拉图一齐到客栈外的帐篷中来,同时令那六名亲兵在帐外把守,以防旁人靠近偷听。
帐中萤火忽明忽暗,只听甄缙道:“混沌庄一事,我这一路日思夜想,只觉断不能贸然处置。何况,姜姑娘所言我虽不疑,但凡事皆有两面,或许其中另有情由。”
都拉图道:“主人顾念师徒之情,同袍之谊,这是自然。混沌庄一事究竟如何,一探便知。”
甄缙点头道:“这话没错,只是混沌庄内布置诡秘,你手下的将士都是行军打仗惯了的,进了那迷阵便无用武之地。若是硬闯,更是不妥。故而我这多日来,始终未有任何命令于你。”
都拉图道:“姜小姐逃出多日,陆掌门不能不有所防备。”
甄缙恍然道:“是了。”
他沉吟片刻,即道:“传我密令,着阿尔斯楞率领太子府云都赤,在混沌庄外监视,务求滴水不漏。”
按蒙古兵制,统治者的怯薛军即为禁卫军,皆由功勋子弟担任,云都赤则是怯薛军中带刀侍卫的编制,除此之外,尚有鹰人、文书、牧军马者等等,分工种类繁多。
甄缙又道:“若混沌庄已是无人之地,那自是畏罪不假,若是师父...陆掌门还在庄内,那便另有分证。姜姑娘在我府中,自然无人伤得了她。因此,若是混沌庄平静如昔,宝玺一事便不妨与陆掌门直言,阿尔斯楞可与她言语周旋一番,瞧瞧是否另有情由。他带了云都赤去,想来南诏派想动手也是没有法子的。”
都拉图垂手躬身,道:“是!臣有一言。”
甄缙道:“说来听听。”
都拉图道:“若混沌庄等人皆畏罪潜逃,也未必便能说明此罪为何。”
甄缙手指放在唇间,微一点头,道:“你想得很是周全。如此,便叫阿尔斯楞到陆掌门卧房之内,那书架之上有一本《茶经》,将它取出,便有机关暗格打开,宝玺自然不在其中,却也可验明姜姑娘所言是否真切。”
都拉图当即领命而去,甄缙自回客栈歇下了。
半夜里北风大作,窗纸呼呼作响,叫人不得好眠。
甄缙披裘起身,点了油灯,打开纸简,不禁失望:学神仙怎的多日来不与我说话?难道有他事纠缠么?
他身为太子,将来继位称帝,统领蒙古汗国自不在话下,又有四方汗国臣服于他,所谓权力无极,天底下自然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故而他实在也没有什么求肯大神仙帮忙的。
可是不知怎的,他每每心情愉悦之时,总也想要说与大神仙知道,比如今日与大臣们商议新政有所进展啦,又比如今天出外游猎射到了什么鸟兽飞禽啦,诸如此类。
若是心情郁结,也必要将所思所想与大神仙讨论一番,有时竟能起了争执,便摔笔斗气不再写下去,但有了新的想法体悟,总也要重新执笔,写与那大神仙瞧瞧。
此时又想到陆掌门暗藏宝玺一事,心绪起伏不定,一时难以平静。
甄缙叹了一声,提笔写道:学神仙可有半刻闲暇?
不多时纸上便出现了细笔小字:何事?我忙得很啦,你不要以为神仙很好做的,快说快说。
甄缙此时心中沉重,可见到学神仙的字迹仍不免灿然一笑,登时大悦。
接着写道:近日方知我一向尊敬的师父,原来竟暗藏玉玺,企图谋权篡位。
学神仙回道:什么玉玺?和氏璧?
甄缙写道:虽不是和氏璧所制的传国玉玺,但皇帝三宝与天子三宝,确属天子九玺无疑。其实我的这位师父,便是这家书中所说的陆氏警予。
学神仙立刻回道:那岂不就是念羽的先祖啦。
甄缙心中大奇:大神仙难道竟也识得小羽?
便写道:陆警予是小羽的姑姑,她所做的这一切亦不只是为了光复汉人河山,最重要的怕是扶持小羽即位称帝罢。
学神仙回信甚快:哈哈哈,她当了皇帝,大家可都要遭殃啦!
甄缙心中不解,小羽明明是男儿之身,大神仙怎的竟用女旁她称呼?
只见学神仙继续写道:此念羽非彼念羽,你莫要想多啦。甄
缙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神仙里面也有一位叫作念羽的,是位女神仙,并不是自己一起长大一起习武的小羽。
过了片刻,又见那学神仙下笔如飞:你莫要心慌,玉玺算得了什么?那不过是招揽人心的手段罢了。你此刻去河里钓一条鱼上来,叫人在里面塞一张纸条,上面写“孛儿只斤·真金乃天命所授真龙天子是也”,然后装作不知情将那条鱼烹了,竟吃出这么一张纸条来,再找人将这样稀奇的事情大传特传,只叫五湖四海之内无人不知,你便不是真龙也是真龙啦!哦不不不,不用这么麻烦,你甚至都不用真的钓鱼,也不用费心思塞纸条,你只要雇上几百几千个水军,将这新编的故事传扬出去,定能大获成功啊。玉玺和肥鱼相比,也不过是贵重一点罢了,我瞧也没别的优势。真兄,这么高明的点子,不用谢我哦。
甄缙读罢,见后面简略数笔,竟画了个笑脸,不由得噗嗤一笑,什么烦恼忧思,尽数便抛在脑后了。
甄缙提笔写道:看来是我读书少了,竟没想到先贤所著中有此法子。
学神仙又写道:历朝历代,能以嫡长子之尊即位的,当真少之又少。你如此金贵的身份,在那个年代,我实在也想不出有什么能令你顾忌的。宝玺又如何?真正需要在意的是人心。宝玺虽能号令得了一时,却不能保证民心长久,不然为何那和氏璧千秋万载,史书上仍是血迹斑斑呢?
甄缙读罢登时醍醐灌顶,心中从未有过如此清晰的时刻。
什么欺骗,什么背叛,什么虚情假意,这些字眼慢慢模糊,渐渐地不再激起任何涟漪了。
他原先忧虑阿合马抢先占得传国玉玺,进献父汗更得宠信,后来又顾忌玉虚盟反元势力得了宝玺便能一呼百应,直到近日听闻自己最为信任尊敬的师父竟也因为宝玺欺瞒于己,害自己被蒙蔽多年,心中忿忿不平,尤视宝玺如仇。
今夜见了学神仙这一席话,这半年多来心中隔着的那层纸一经捅破,方觉心清目明,再无阻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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