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立约(1/2)
林照缓步走出抚云阁,见远处黑烟渐起,火势并不甚大。
毕竟地牢之中铺陈的稻草有限,而洇湿之气重,纵是起火也不会烧到外面,倒是里面的人大有可能会被浓烟呛住昏厥。
他略一停步,心念一动,向身后弟子道:“救他出来,弄干净些,再带到紫微堂来。”
又命人传了朱旗主,向他低声道:“钱塘那边可以行动了。”
朱长庚当即领命而去。
其时甄缙已借着夜间的点滴露水浸湿了一小块衣襟捂住口鼻,正自抵挡着,久久仍不见有人来救。
他不禁心想:大神仙的办法不知管不管用?若是他们不来救,我今天便要葬身火海了。唉,早知是一个死,何苦这样为难自己?先前就该一头撞死倒还痛快些。
正这般想着,便有数名玉虚弟子大呼小叫地冲进来了。
你一桶我一瓢,不到两炷香的时间火便被压下去了,甄缙用来捂口的湿巾也早被烘干,正狠狠地咳着。
烟雾散开,两名弟子打开铁链走进来,架住他往光亮处走去。
此刻入夜,月光清清冷冷覆在身上,甄缙咳得胸口一阵阵刺痛,却不知要往哪儿去。
待行得半刻,已走到他之前客居的东厢院,有几名小僮过来服侍他入房换衣梳洗。
甄缙虽多日浅眠忧心,脸上被熏的灰痕道道,一身锦缎也被火星烧得到处是洞仅能勉强蔽体,但此刻眉宇间帝王之气却不稍减,隐隐然令人生畏不敢逼视。
简单梳洗一番后,小僮为他换上了一身玄色长袍,与玉虚众人的白袍相区别,接着便领着他绕了数道长廊,直往紫微堂主厅而来。
林照此刻已在堂上啖茶,见甄缙已被带到,便着人为甄缙奉上新茶。
半晌,他嘴角微动,道:“甄公子一定很疑惑吧。”
甄缙目不斜视,也不瞧他,问道:“我几位师弟呢?”
林照大笑一声,挥动袍袖,拍了拍膝盖,站起身将手负于身后,缓踱几步,道:“今夜过去,我玉虚盟自当放你们归去,何必急在一刻?”
甄缙冷笑道:“贵盟待客之道,在下领受了这多日,当真感激得紧。”
心下又道:怎地折磨了我几日,今日突发好心了?此中必定有甚毒计,以林照为人、玉虚盟的行事,决计不会轻易放过我,却不知他又打的什么主意?他们若是以生死之事要挟我,妄图动我家国根本,我堂堂男儿,断不能屈服,只是得教他们放了念羽他们才是。
当下便昂首道:“林堂主几番出手,实是令人费解,不知此刻又是布的什么迷阵?”
林照哼了一声,道:“若是依我的心意,十日前便可一剑结果了你。只是那抚云阁主人说了,若我不放你,她便要与我为难。”
说到此处,他转过身怒目圆睁,狠狠地对甄缙道:“令师陆掌门与我王家姐姐是旧识,她念在情分,执意要放过你们。哼,我不愿违拗她的心意,却绝不是我好心。回去后还请带句话给你师父,昔年她追打不舍,逼得我大哥哥惨死的情景,林照毕生不敢忘。”
说罢右手袍袖一挥,袖风带到之处,茶杯茶盖尽皆跌落桌下,发出丁零当啷的破碎之音。
甄缙听了他这番话,心下大奇:师父对前朝旧事讳莫如深,原来竟有这般纠缠。林照虽心机深沉,手段狠辣,但他多年不忘旧人,心中倒也是有他所秉持的情义在的。
一夜无眠,终于等到破晓。
紫微堂弟子来领甄缙时,他已在院中石凳上等候了多时。
那两名弟子没有多话,径直带他到了昔日他来时的那个渡口。
遥遥的便即看到太易太初二人在舟中招手,却不见念羽。
甄缙一跃而至舟前,见二人无恙,忙问道:“念羽呢?”
太易太初却茫然摊手,亦不知其所踪。
这时远远地有女子声音传来:“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十六个字一字一步,呼吸吐纳流畅如行云,脚下毫不凝滞,显见其内功之纯。
话音刚落,那头戴轻纱的女子便行至甄缙面前,身后两名侍女半晌方跟上。
只见她缓缓行了礼,道:“贵人与玉虚盟虽立场不同,却都心系百姓民生,还望贵人今后勿失本心,莫要局限于立身何处。”
甄缙忙躬身道:“君子一席话,在下好生受教。此番得救,多靠抚云阁主人周旋,今唯有区区言语谢过,还望见谅。却不知阁下是否知晓我另一位师弟的下落?”
王善怜道:“数天前曾有人劫了一舟出海去了,想来是他。贵人放心,若是他还在这岛上,我定会保他无失。”
她顿了顿,又正色道:“你们这一趟辛苦,我想,是为了前朝失踪的天子宝玺一事吧。”
甄缙当时心中正自迟疑如何查问宝玺下落,见对方自己提了出来,当即道:“正是,还望前辈指点一二。”
王善怜叹道:“这件事,我原也不十分清楚,只听先夫提起过,当年南宋末皇帝投海之时,身上便带着天子宝玺,想来是一齐没入海中了。”
甄缙心下一忖,点点头不再多问,转身欲上舟离去。
蓦地里他想起出海之时那船家曾有一求,便又折返回来向王善怜道:“在下还有一事求恳。”
王善怜道:“但讲无妨。”
甄缙道:“在下出海之时,曾受人所托上岛寻一株形似满月,白如月华的花以作药引。只是没想到上岛之后这诸多牵绊耽搁了,前辈可知此花何在吗?”
王善怜面露难疑之色,虽隔着面纱,但甄缙也察觉到对方稍有迟疑。
却听见她身后侍女微怒道:“你们这些人怎地行事如此奇怪?几次三番闯我禁地,扰我主人清修,却是为了这个?你可知那月光花培育之难?我家主人费了多少寒暑才仅仅保得三株,你张口便想要去?那日夜里,那仅有的三朵无端被人偷去其一,难道竟不是你那位逃走的师弟所为?怎地如今又来向我家主人讨要?”
甄缙大惊:“他得手了?”
话音甫歇便知失言,立刻赔罪道:“我心忧师弟安危,出口不逊,万请前辈勿怪。在下见识浅陋,原不知此花难得,是在下无礼了。”
王善怜却问道:“不知那位求药的朋友可曾告知你病因所起,病势如何,此花确可作得他那药引吗?”
甄缙摇摇头道:“当时不暇细问,但那位朋友言辞恳切,想来是有所根据的。”
王善怜沉吟了许久才转身向一侍女低声嘱咐了几句,那侍女便即离去。
接着她回头向甄缙道:“请贵人稍待片刻。”
甄缙知那侍女已去取药,心下大是感激。
王善怜又道:“此花赠你倒无妨,只是我从未用过此花入药,亦不知其药理。此花只在夜深月冷时开放,若非业火之症,绝不可引以为药,否则便是极阴毒极害人之物。便是业火之症,只怕也...”
她略一沉思,继续道,“不过,天地阴阳,化生万物,往往不能单一以论之。此花虽极阴寒,常以极毒一面示人,亦可对症用作药引,有些极灿烂美丽之物,虽见了欢喜,却常常能致人死地。”
甄缙听到这番话,不禁暗暗赞道:此番话虽是说花木药草,却可推一及百,世间人事,莫不如此。可见抚云阁主人的见识品格,实非我辈能及。
当下深深一揖,道:“多谢前辈言教。”
不多时,那侍女便回来了。
只见一株刚取下的月光花被软缎包裹着,晨露微动,球茎须上还沾着泥土。
王善怜取过软缎白花,递与甄缙道:“今以花赠贵人,实也有一件事求恳贵人答允。”
甄缙忙道:“前辈请讲。”
王善怜道:“今日你离开之后,这岛上的情状总免不了会被泄露出去,此地已不能久留。不论日后他在何处与贵人相遇,恳盼你能留他一命。”
甄缙略一思忖,道:“前辈想说的,可是那紫微堂堂主?”
王善怜点点头,静待对方回答。
过了良久,甄缙方道:“林堂主与我是敌对两方,但我知其少年英雄,才智无双,亦敬其重情重义,不失为血性男儿。中间虽有诸多纠缠争斗,但前辈于我有救命之恩、提点之泽,我虽与他立场相对,便答允前辈此请又何妨?他日江湖重逢,战场相遇,我定不忘今日此时与前辈的约定。”
当下两人击掌立约,各自离去。
却说那夜陆念羽挟持了玉无泽夺舟而逃之后,玉虚盟便即通知了沿海各地分旗的兄弟寻找。
几日过去仍无任何消息,谁也没料到他二人原来还在海上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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