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藕断丝连(1/2)
天幕上挂着几枚寂寥的星子,远方隐隐传来各类夜行鬼兽的咆哮声,雾色很沉,将这荒野深峦中的患失镇笼得严实。
罗玄飞回高山北巅,占据地势仔细地观察整片冥原,这处患失小镇特意避开了冥疆的枢要和交通干道,想是小凤同媚娘慎重挑选的一处不惹人瞩目之地。
患失小镇,当真只是一拢小镇,不需极目远眺,便可见整片冥原上分布着无数大小不一的镇宇、城池,洋洋洒洒地点缀于整片大陆之间,各镇的灯光、城池的丝竹远远回响而来,使得荒冥不荒,鬼域不鬼,一时间令人只叹造物神奇,世外有界。
冥疆分为上、中、下显赫三层,每层皆是幕天席地与乾坤相接,向十方蔓延开去,辽阔披弥,无边无界,各层的地貌曽差不同,颜色各异。
冥疆上原,主色为旦鼎彤红,原中置有上千座巨大的锦绣城池,万钧的堡垒沿边而驻,齐军荷阵,霸气无边。只见一圈一圈锦绣城池的正中央,拥簇着一座高耸参天、光华伟岸的白玉大都,想必就是那冥界君王的帝都所在。
冥疆中原便是聂小凤所居的患失镇所在,整片大陆幽幽碧青,植被茂盛,间缀各色香花,座落于其间的每座城池的尺寸比起上原那些大城稍小一些,但也不失人声鼎沸,远远望去,各式商贾、阡陌交通在中原上最为繁忙。
冥疆下原,深玄无底,沉沉一片,整体气息诡谲阴森,望去诚如臼齿深渊。更奇的是,这冥疆三原的最北面全都融入了一片黝深的汪洋,那海洋恁般奇怪,沿着上、中、下三层的冥疆地貌层层斜铺而下,竟是披天而落,铺展成三段一眼望不到边的巨大瀑布。
方才听街头评书道,这传说中地府的十九层炼狱,便藏于这冥疆下原之下,内中生物鬼灵,便是永世不能翻生。
罗玄折返镇中时,还有不少商贩原地热闹,他隐入客群,留心询问,终于打听到望乡台去处和转生魂魄名册的存放地点,便踏着夜色汲汲赶去了。
赶到转轮场时,四周已一片漆黑,巨大的转轮塔高耸入天,冷雾缠靡,塔顶上四季不断,传下亘古离别的旋律,一阕归去来,一阕俩相忘,一阕伽蓝雨,一阕梦乡游,曲曲听得人心中瞬时便灌满了茫茫笃世的哀愁。
罗玄捻起银蟒君日前灌输给他的避字决,潜入转轮塔中一层层寻找上去。
最上层应该摆放着最新进入的转轮名册,刚才听聂小凤说她是前日来放下名册的,罗玄便顺着日期一阁阁找去,终于找到了前日阁,却将内中翻遍也看不见聂小凤的名册。
他不放心,又将昨日、今日、前日之前一连十日的阁内魂册全部翻遍,偏生就是寻不着聂小凤的转生名册。
数阁响动,终于惊了巡夜游神,骑着夜行枭兽层层搜寻上来,罗玄捏起遁字诀飞上塔顶,消失在远空雾霭中。
再回到聂小凤庭院的墙檐上时,他静静看着一园清幽,心中是空前的明净。
这便是自己在融入跌宕红尘前内心最想要的生活,所以,哀牢山曾是他的挂念,如今,这患失镇亦是他的归宿,只因她在这里,取不得名录,他便守着她好了。
我既已在此,决不让你转生离去。
罗玄索性在庭外的檐墙上闲闲躺下,曲臂作枕,漫赏一整个天幕的白月光。庭中的草虫稀疏三两,鸣叫清新,他侧头望去,突然忆起聂小凤在哀牢山的那座坟头,也曾有过如此虫鸣,看来阴阳两界,果然自有感应联系,不由莞尔。
有生之年,终于还是找到了你。
他闭上眼睛,朦胧的睡意在四周一片的宁静中慢慢渗来,月光如倾,迢遥万里地洒下整片冥疆,好像从天而降的瀑布水,将他的一身白衫软软地融化在了聂小凤的庭园中。
耳根一动,东厢客房内突然传出了刺耳的声响,一阵陌生的少女哭声穿入夜空,分外醒耳。
罗玄睁眼坐起,只见小凤和媚娘的主卧房内灯光大起,聂小凤披件小衣,一身亵衣亵裤地跑出房来直往客屋里钻,不久聂媚娘也掌了盏酥油灯跟过去。
罗玄从墙头飞到客房前,隔着窗宇望去,床上躺着的正是那日独身以照明术对战黑虬的银衣少女,却见她面色煞青,神情大恸,哭声如呺,额堂间一团森森孽印狰狞欲出。
“娘,她又被生前的幻忆攻心了,怎么办?”屋内,聂小凤抱着女孩双臂,不令她在失去意识时自伤魄体,直抱得自己一头大汗,气喘吁吁。
“还能怎么办,再压啊!”聂媚娘道,母女二人一时双双念起覆灵咒,携手之下,灵念涨起,终于将少女额堂间的鬼泣缓缓压回她额骨中。
少女受此强制催眠,虽陷入深梦,身子仍本能蜷曲颤抖着,一动一动,脸上爬满了阡陌的泪痕。
总算争得一室平静,聂媚娘抹一把汗,重重叹道:“你是从何处将她捡回的?这姑娘年纪轻轻,怎会身中如此惨重孽缘?”
聂小凤喃喃道:“她是我在回冥原途中遇上的,若不是她救我,我未必能逃过罗玄。”
见她利用自己撒了个不大不小的谎,罗玄猜她还是怕聂媚娘知道黑虬之事,当下心中亦起疑,那银蟒君道行极深,连生冥曌壁都能破得,这少女既然同他相熟,深受此等重创为何不求助于他?
聂媚娘叹口气:“罢了,你就是再惹回来一堆祸事,娘难道还能看着不管么?你速去岳将军府上要两粒风波定魂丹来,娘在此看着,时刻给她渡气便是。”
聂小凤一听,喜上眉梢,抱着母亲额头便亲了一口,道:“谢谢娘!我这就去了。”
她印在母亲额头的清脆吻声,令守在屋外的罗玄不可抑止地心头一颤,三魂七魄炫然便走了大半——何时何地,她的温唇才会烙上他的面颊?
神不守舍地随她回房,罗玄藏在暗处,见她麻利地套上条粗棉绿裙,系上一尾浅绿色的蓖麻披风,恁般粗衣糙衫,却立时勾勒出一室美丽。
那些青浅翠绿的色彩一下便刺痛了罗玄的眼睛,遥忆当年,她在哀牢山首次向自己呈现情意时,也是身着如此一身清新可人的原翠之绿。
绿色,果然是她极之喜爱的色彩。
夜已深遁,此时万籁俱寂,街巷无人,她独身女子外出,罗玄如何放心,自是一路跟随,还要小心遁藏不让伶俐敏锐的她发觉,着实不比阳间易。
聂小凤疾步穿过夜色,不一会儿便赶至镇集西郊,立在一所广顷壮阔的辉煌宗庭之前。罗玄抬眼见得门前的匾额上深书三枚雄廓大字——“岳王府”,原来当年风波亭身殁的岳将,也一直与她同住在这冥界中原的患失镇上。
她重重叩门,夜阑中救人心切,将两扇大门敲得砰砰震响。仆从前来应门,一见是她,立刻门庭大开,两侧列队相迎,她身上的月白水绿衫随着夜色翻飞,一路径入岳府,畅通无阻,沿路仆佣见状纷纷毕恭毕敬,施礼开道,掌班管家弯身对她作一个揖,束袖前去内堂通报,显是对她的到访,众人皆已司空见惯。
罗玄将岳府的宽阔檐头一跃而过,隐入府邸中一棵高大的苍松间,皱眉俯瞰庭中迹象。
只见镇南大将军——岳飞已从**远远迎了出来,他脚步稳健刚迅,面上神采大放,月色登临下,一派愉悦惊喜。
聂小凤见他迎出,在庭中的玉石桥上立定,微微欠身,眼带微笑,示个万福,却是开门见山道:“深夜到访多有打扰,承蒙将军不弃,我今日前来,是为向您求取一物——风波定魂丹,请问府上可有?”
“有!敢问聂姑娘欲给何人服用?”岳将军见她如此,也止于庭前两步,礼仪盎然。
“是我日前在边界偶遇的一位友人,她被心魔所困,日日煎熬,我娘恐她被生前幻孽吞噬,特差我来此,向将军求访定魂丹。”
“原来如此,请问姑娘之友是男是女?”
罗玄居高临下,侧目看向岳飞,正奇怪他有此一问,聂小凤已答:“是名妙龄少女。”
“如此便好,聂姑娘有所不知,这风波定魂丹属分雌雄,男女二性需交叉相用,方有疗效。”
聂小凤点点头,岳将又道:“既是为治心劫,我此处还有九转凝魄香和天一生药,聂姑娘不妨一同拿去,以备不时之需。”说着示意两旁,掌班管家领命而去。
“多谢将军。”聂小凤偏一偏腰。
听岳飞提起了天一生药,罗玄这才想起自己的女儿绛雪,她的肉身已被他藏在哀牢血池中的极北苦寒之地,殊不知在这三原冥疆之上,她的香魂可已在另处落脚?还有玄霜,斌城陷落时,她猝然得知一双爱子染疾病殁的噩耗,不日便心淬而亡,药石无能。如今,她也可有在这千镇之中找到了夫婿兆南和一双爱子么?
他低头看去庭院中娉婷玉立的聂小凤——小凤,你可知我们一家四口,绛雪玄霜,在烟火人间一世颠沛生离,如今却是近在咫尺,抬头可见了么?
命运,你盛大丰沛的羽翼之后,究竟还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玄秘?
见聂小凤接过丹瓶,转身欲走,岳将忙道:“聂姑娘,岳某尚有一事相邀,姑娘可否留步一二?”
聂小凤闻声止步:“将军但说无妨。”
岳将见她去意已止,顿时如释重负,深吸口气:“聂姑娘想来也知现下局势,如今整个冥疆已成了异元神和冥曌君的兵家必争之地,岳飞有幸在冥疆掌握冥帝的帅印,上次,承蒙聂姑娘举荐的迦太十六变煞格在野门之战中大破蚩焱帝的九十八天阵,岳家军因此广受封誉。如今战事新起,只是此番来战的异元神乃神天三帅之一,身份正统尊贵,不同于蚩焱野神出身,故上回冥曌君尚可放开手脚迎战,而这回,曌君却授意我等务必做到八方周全、两军不损,如此令我甚是束缚!须知领兵带战,无不讲究对阵酣畅,战事军情岂可为政事顾虑所扰?岳某在阳世时便已深受个中所累,谁料来了这冥间,虽被封了战仙,却还是不免落入了功勋陷阱。聂姑娘,当年尘世之中,岳某便已视你为我毕生知己,姑娘的才识谋略,岳某更是鼎礼钦佩,不知聂姑娘此番可否再同岳某参讨战情,共斟良策?"
见他神色颇为深重诚恳,提及战事时一脸尴尬无奈,聂小凤笑道:“将军莫介怀,小凤随将军看看情况便是。”
岳将侧身让路,将她引入内庭议政堂,聂小凤长裙微摆,银光披肩飘然入室。
罗玄只得又飞近些,因不能入室,便立在阁前着意聆听。这些时日来他潜性修习,加之不断习用银蟒君给他渡入的种种灵修仙咒,调动聆音之能捕捉室内的细微声响,于他已非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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