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宋晓莲的麻烦（1/1）

宋晓莲知道自己现在麻烦很多。研究生的学业，适应美国的环境，考虑将来的出路等等一系列的麻烦。比起这些，潘明之算不上是个大麻烦了。她一边看着坐在她眼前的滔滔不绝教授一边在脑海里如此这般盘算道。

放在她面前的是一本差不多200页厚的书，讲述有关橙子的各种故事和知识，名字就叫做oranges（橙子）。上个星期教授让他们买到这本书，然后这个星期就开始讨论前100页的内容，而类似这样的文学阅读课她每周至少要上三堂。也就是说每周她至少要读300页左右的英文书，然后归纳总结，把其中值得评论的部分或者她特别感兴趣的部分进行分析，最后在课堂上讨论表达，有的时候还需要写出一整篇英文评论。她看了看这本书封面上的作者名，心里在琢磨他到底是有多喜欢吃橙子，居然花了这么多的时间把这些零零碎碎与橙子有关的一切都堆成一本书，天哪！吃了这么多橙子难怪他不会肚子疼吗？你永远都无法想象一个作家的脑神经是怎么长的！尤其是这些美国作家，他们每个脑神经之间肯定都隔着一个奇形怪状不断疯长的小宇宙！昨天晚上当她正在读这本书的时候，脑子就一直这么想着，但是这并没有阻挡她继续阅读下去，因为对于一个中国留学生来说，上完课赢得学分才是生活的重点，尤其是在这所淘汰率极高的学校里。个人喜好？见鬼去吧！

教授和同学们围着一张巨大的长方形桌子面对面坐着。这看起来有点像圆桌会议，是几乎每个美国学校的传统教学模式。美国同学都在一个接一个滔滔不绝地表达着自己的看法。在来美国之前，她永远也想不到世界上还有这样一群生来就自带演讲属性的家伙。她昨天晚上好不容易想出来的一点意见，比起他们华丽的演讲来说，根本算不上是什么摆得上台面的说辞，但是她还是得硬着头皮上。这大概是几乎所有的中国大陆留学生都要面临的重大挑战之一，无论你在国内就读于多么好的大学，也无论你的gre（研究生入学申请考试）和tofel（俗称托福，也就是针对外国人的英语能力测试）考到了多么高的分数，等你终于到了美国的校园里就会发现自己那点可怜的英语能力完全不够用。当她在这一年八月份第一次坐到加州大学的课堂里，面对着那位获得普林斯顿大学英语文学博士学位的白人教授，她几乎没听懂他到底在说什么。面前是一整本比砖头还厚抛出去可以砸死人的文学理论书，很多时候她连教授到底在翻哪一页也不清楚，更不要说搞懂所有的内容了。下课之后，那天晚上她一夜没睡，花了整个夜晚翻看那本书，谁知道等到快到天亮的时候，她才翻了不到50页，脑子里记住的不过deconstruction（解构主义）之类的几个晦涩的名词，而这本书差不多有1000页。她不知道对于理工科的学生来说，适应课堂是不是会容易一点，但是作为文学系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中国学生，她真的是感到举步维艰。过了大概三个月左右，向好心的美国同学抄写了无数次笔记之后，她才慢慢开始明白那些以前下辈子都想不明白的那些专业词汇到底是什么意思。

美国同学还在继续表达他们的意见，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她知道如果还不插话，她这堂课就发不了言了。这个结果将会是致命的，因为课堂表现是将要计入最终成绩的。换句话来说，如果你不在课堂上积极发言尽力表现，就无法给教授留下深刻的印象，那么期末考试的时候，教授给你的分数就会偏低。她一边仔细听着正对面的白人姑娘说什么，一边在找机会打断她。她应该庆幸自己当初申请就读的是这所学校的研究生项目，就她这种发言的速度和效率，如果本科的时候就来读，将会和几百人一起争夺教授的注意力，几乎根本没有可能给教授留下任何印象，最终得分就会很低，甚至低于学校设置的门限值。那样她就会很快被淘汰，也就是被退学。在这所著名的学府里，本科生被淘汰的比例很高，根据一些小道消息，大约有百分之20到25的本科学生无法正常毕业，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国际学生。在美国读名校是一场绝对的生死考验，对习惯了平时默默学习不善表达的中国学生来说，尤其如此。

“这真是一本有趣的书，我早上一边喝橙汁一边读这本书，从来都不知道橙子原来有这么多有趣的故事和历史，顿时感到橙汁是那么的好喝。作者讲述的方法就像是一个朋友在和你聊天，而每个细节都能给你足够的惊喜，让你对橙子这种习以为常的东西刮目相看，比如在18世纪之前，只有贵族阶层和国王才能享受这种水果——”

“其实我觉得他的写法让人觉得有些头疼，花一整本书来堆积有关橙子的各种材料，读着读着就容易觉得累，因为总是围绕着同一个主题在描述，”晓莲终于找到了自己发言的机会，尽管她知道自己的说法有些肤浅，但是她还是得继续硬着头皮说下去。

被打断的美国同学并没有感到被冒犯，反而是专注地在听她的讲述，而独自坐在桌子一侧的教授一边听着她的发言，一边翻着自己的那本“橙子”书。他的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他是一个中国人，姓吴，生于北京，毕业于北京最著名的一所大学，而在大学之前就读于当地最好的中学，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在英文系里，他的存在是尤其惹眼的。你很难想象一个在中国出生然后生活了22年的人能够在来美国十年之内变成一所著名美国大学英文系的教授。他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却经常有惊人的洞见，时时让晓莲觉得做他的学生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当她很快就说完了自己的那点看法之后，果然教授开口了：“晓莲，”他说英语，叫的是晓莲的英文名，也就是晓莲两个字的拼音，“我觉得你如果不喜欢读这本书，上完了课之后你可以把它放在一边。我觉得这本书还是写得很好的，一点都不像你说的那样有科学论文的文风，真正的科学论文是不会这么浅显易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