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7章（2/2）

今夜他只迷糊睡了片刻，便梦见她在哭泣，尔后莫名的心悸惊醒。

他总觉得……孩子已然出生了。

她定然吃了不小的苦……

实在是睡不着，唐皇翻身起来，寻了常服穿上。

听见声响，贴身伺候的内侍常德进来，见他已经穿衣完毕，诧异道：“大家这是？”

“去清凉殿。”李言庆道。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安静些，朕只是去走走。”

于是唐皇李言庆带着贴身内侍，暗处跟着几个高手，静悄悄的往清凉殿方向过去。

但到了清凉殿外，李言庆却阻止了常德去开门，只丢了一句“在外头等着”，就运起轻功翻墙进去了。

常德：“……”主子当年没做皇帝的时候才这么皮过。

清凉殿的花园里静悄悄的，这座本就冷清的宫殿在它的主人离去之后，越发的冷寂。

南婕妤身子不适，出宫休养去了。这是对外关于南闫妃的离开的说法。

没有人会深究这个说法的真假，因为没有人在乎这深宫之中多了或少了一个分位不高又失宠了数年的女人。

除了真正失去的那个人。

而如今这个清凉殿里，只住着梅儿那个小丫头。

花园里的一棵梧桐树下，李言庆停下脚步，伸手轻抚树干，宛如在抚摸情人的身体。

——实际上也差不离了。去年那夜，他就是在这颗树下，要了南儿第一回。

情欲的滋味早已淡忘，记得清的是，情欲散去后她那时的眼神……平平淡淡，无怨无怒。

一个女子，与她爱的人欢爱后露出这样的眼神，是已经彻底失望了吧……只不知是对未来失望了，还是对他失望了？

南儿，你也许再也不会知道，我亦爱着你，并非你所想的，只是几分喜欢。

大部分人年轻的时候都以为，自己能得一人心，白首不离。

甑婳是他少年时的梦，耗尽一腔热血，不顾身世不顾一切。

然而人走了，梦醒了，他娶妻生子。

观音婢是他都发妻，他爱她敬她，又情投意合，自是处处都好。

观音婢贤惠，但又太贤惠了……怀孕了便主动给他安排侍妾通房，巩固势力便主动给他娶侧妃，他若夸哪个女子有才情也主动帮他纳进门来。

他对美色没有那么重的欲望，她安排了，他就享用着。

只是久而久之，那新婚时的炙热便凉了下来。

她是他最亲近的人，最信任的人，是他不可割舍的血肉，但……不像是爱人，更像是一个分不开的亲人。

唯独南儿是不同的。

她心地善良，与他心意相通。她懂事但也会使小性儿。

会吃醋会伤心会撒娇，不管他是个普通的世家子还是楚王或者是皇帝。

从始至终，她都是认认真真又全心全意的将他当成她的爱人、她的丈夫。

她在乎的是他李言庆这个人。

这样的她也许不适合做一家主母，更做不了一国之母，却是他心里最鲜活的爱人模样。

只是他明白宠妾灭妻是家宅不宁的大忌，且他也做不到让观音婢伤心。所以无论他心里多么怜她疼她，也不会对她比对观音婢更好。

偏她也不争不抢，更让人心疼。

等他当了帝王，要考虑思量的事情越发的多，更加的顾忌重重。他甚至连个高点的份位都不敢给她。

上有父皇且爱且恨的复杂期冀，下有各方世家虎视眈眈看他笑话，他这皇帝一开始的时候做得如履薄冰，甚至累得江夏王兄连杀妻之仇都被迫放弃！

十年光阴，他呕心沥血，终于牢牢掌控住了朝政，清除了一个又一个的国家蛀虫。

可他自己却成了孤家寡人。

观音婢去世了。

南儿离开了。

就连他最疼爱看重的长子，他的长空也打着离开的主意。

这时独自一人站在清凉殿中，再也看不见那个笑得如精灵般的姑娘，再也无法拥有她。

甚至不知道她为她生了儿子还是女儿，不知道她在天南海北哪座山中。

他才恍然想起，这么多年，他竟从未对她说过一句：南儿，我心悦你。

既如此，他又有什么资格要她十年如一日的在这冰冷孤寂的宫殿里苦等着他？

那六年时光，她一个人的时候又是何等的荒凉？

她甚至，不是寻常的凡间女儿。

她为了他从仙门坠入凡尘，他又给过她什么？

甚至连个妻子的名分也没有。

七年前那场变故，重臣们在御花园将她当成犯人来审问。

“是啊，前朝公主，行踪成谜数年后突然出现在陛下身边，假装失忆，隐藏着一身功夫，在后宫坐到九嫔之首……莫说诸公，我自己也觉得，自己不是与别国勾结的奸细，便是前来复仇的，哪里会有什么真心呢……如今是谋害皇嗣，兴许下一步便是弑君了吧？”

她当初说这话的时候还是带着笑意的，却在他一个怀疑的眼神后变成了失望与绝望。

是他伤了她的心。

褫夺封号，降为婕妤，幽禁清凉殿。

这三个惩罚加起来给她的伤害也不如那一个眼神来得痛苦。

偏为了稳住那些与世家牵连不清的重臣，他却不能当面维护她一句。

以至于他到现在也没能同她解释，他从未怀疑过她出现在他身边是别有用心，更不曾怀疑过她的真心。

他只是怀疑，给杨妃下毒，有几分可能是南儿做的。

她性情善良，不会伤害无辜。

但杨妃仗着母族的势力没少做伤天害理的事，而他为了朝局平衡也多加隐忍，南儿不喜欢杨妃不是一日两日了。

且杨妃也不是什么无辜。——如果他是个无关的看客，怕是都要忍不住叫一句干得好。

就是这个眼神的误会，他却找不到解释的机会。

那时候他甚至想，若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多好，他还能寻个夜黑风高的日子捉了她强行解释。

偏她功夫比他好多了，别说交手，她一躲，他连影子都捞不着。更别提半夜翻窗这种事了，他连她的屋子都进不去！

灰头土脸了好多次，一个皇帝做到这地步，他总是要些脸的吧？干脆就赌气放弃了，只图着她每回去清宁宫请安时多看几眼，不咸不淡的说几句话。

结果就这么蹉跎了六年的时光。

他没有愧对过这个国家的臣民，更不后悔杀弟弑兄夺位，却唯独愧对于南儿。

观音婢去世一年多了，连带着撕扯掉他一半的血肉，痛入肺腑。

而南儿的离开，更让这深宫之中，再看不见生机与阳光。

“南儿，若有朝一日我能放下这一切，有幸寻找到你，你是否还能做我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