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逆淝水 第六十四章 伪临朝牛氏者(2/2)
啖青一直寡言少语,见裴盛秦将感激的目光投向她身上,便随意地摆手道:“是南安王妃决定来襄贲看看,这些兵也是陇西的兵,你谢过王妃便是,不必谢我!”
裴盛秦笑道:“若不是啖大人及时出现在末将面前,挡住刘裕那一刀,今日便没有末将了。啖大人对末将同样恩重如山,末将永不能忘!末将会在捷报中写清楚,此战头功,实为王妃与啖大人。”
听了裴盛秦的话,啖青不由对他有了几分好感。这少年人还不到弱冠之龄,面对着大捷之功,却还能保持本心,不贪功,不倨傲,实在是难得。啖青突然打算提点提点这少年,她微微一笑,道:“小裴公子当初可是给谢安寄了封私信?”
裴盛秦一愣,如实说道:“正是,末将写了篇骂词,寄给了谢老贼。”
毛秋晴来了兴趣,在旁问道:“是何骂词?”
裴盛秦无辜地说道:“苍髯老贼,皓首匹夫...”
“哈哈哈哈...”毛秋晴大笑道:“可真有你的,那谢安在南蛮地位何等尊崇,哪里受过这等委屈,只怕气都要气得半死!”
裴盛秦看向啖青,问道:“啖大人怎么突然提起此事?”
啖青此时嘴角也隐隐挂起了笑意,她道:“小裴公子或许还不知道吧,谢安看了这封信,气得大病,至今未愈。此事南蛮封锁了消息,我青蝇司也是多番辗转才得以确认。陛下听说了此事,龙颜大悦,小裴公子落笔如用兵,还当再接再厉才是!”
毛秋晴与啖青带着女骑兵队走了,裴盛秦还在思索啖青离别前的话,他总觉得啖青话中有话。
“落笔如用兵...再接再厉...”裴盛秦反复咀嚼着啖青留下的话,表情逐渐变得怪异起来:“难道啖大人是在暗示我...”
建元十一年,十一月二十日,建康。
东晋的丞相府中,今日来了一位贵客。
司马曜穿着一身常服,来到病床旁坐下。
谢安微微扭头,见到司马曜,便哼哼唧唧地装做要起身:“老臣谢安,给陛下请安了!”
司马曜连忙按住他,道:“丞相不必多礼,朕只是来看看丞相的病情。”
谢安本也没打算真的下床请安,见司马曜这么说,便又当好了,哼哼唧唧道:“陛下啊,老臣这些日子,每每思及所受之辱,便心如刀绞。老臣活了这么久,就没受过这般委屈!”
裴盛秦的一句骂词真能把谢安气得卧病在床如此之久吗,当然是不可能的,谢安若真这么玻璃心也当不上丞相了。或许当时能把谢安急火攻心,确实是病倒了,但也顶多是病个几天时间而已。那么为什么谢安到现在还卧病在床?司马曜心中是有逼数的。
这老头无非是想借机故意装病,制造出一种朝廷没他不行的舆论,逼得皇帝亲自来府里看望他,以此为自己增加权势威望。司马曜也算是英明神武,哪里看不出他的套路,因此之前便故意不理会,且看这老东西能装多久。谁知道谢安是个真狠人,眼看着淝水之战打出的优势随着时间渐渐消失,眼看着前线秦军开始反攻了,这老头就是不起床。
说到底,这大晋朝是司马家的,不是他谢家的。所以最终司马曜还是妥协了,以大晋皇帝之尊,亲自出宫探望谢安。司马曜神情复杂地看着谢安,可以预见,不久之后,全大晋都会流传“丞相生病,陛下亲自入府侍疾”的消息,这老东西的威望又将更进一步了。
可是偏偏,司马曜现在还不能揭穿他,还得配合着他的话来安慰他。于是司马曜说道:“丞相说得没错,裴氏父子的确是卑鄙无耻。攻我会稽,策反我将士,那裴家小儿竟还胆敢辱骂丞相。有朝一日,朝廷轸灭暴秦,克复中原,朕定将裴氏父子千刀万剐,为丞相出气。”
谢安歪着头,不说话。
见此,司马曜心中暗骂一句老贼,面上又堆着笑道:“那裴家小儿当日还教会稽的官吏士绅写了讨伐朕的檄文,朕不也忍下了么。如今暴秦又兵分四路攻打徐州,襄阳亦复为秦朝所夺,听说近日那裴家小儿还在襄贲消灭了我朝八千兵马。国事如螗如蜩,此刻正需丞相主持大局,丞相可万万不能倒下啊!”
要知道,那无数篇“讨伪帝司马曜檄文”早就在东晋传开了,这一直是司马曜心中的一根刺。此时为了安慰谢安,司马曜甚至不惜拿自己的伤心处来说事,司马曜心里头,又是另一番说辞:若非东南战局皆是你在调度,旁人无从接手,朕岂会容你这老狗放肆!将来若有机会,朕第一个便杀了你这老狗!
谢安见拿捏得差不多了,皇帝服了软,声望也刷上来了。便装模作样叹道:“唉,既然陛下如此依仗老臣,老臣便也只好抱病上朝,为大晋朝鞠躬尽瘁了。”
正在这时,却见一个小宦官闯了进来,道:“启奏陛下,小裴贼又发檄文啦。腾抄了好几百份,派人到处散发,在边境都传开啦!”
司马曜看到了小宦官手里捧着的那一卷帛纸,只觉得眼皮跳了跳,道:“念给朕听听。”
裴盛秦可是有过前科的,司马曜已经猜到了这封檄文里头肯定没好话,但他自信他自己遭得住。
司马曜心中冷笑,顶多又是一篇“讨伪帝司马曜檄文”罢!都看了上百篇了,也不在乎再多一篇,倒要看看那裴家小儿还能玩出什么新样。最多骂句昏庸,骂句残暴,或者骂句桀纣,还能是什么?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贫瘠的骂人词汇限制了司马曜的想象。
那小宦官自然是不敢抗旨的,陛下要听,那就念好了。
“伪临朝牛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昔充琅琊王下陈,曾以入侍王妃。洎乎晚节,秽乱春宫......试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洋洋洒洒数百字念罢,小宦官自己倒没觉得有什么,还在疑惑牛氏是什么人。但谢安以及伴驾的几个谢氏族人,却都听得眼皮狂跳,冷汗直流。
牛氏是什么人?后世流传着一个非常著名的典故,叫做“牛继马后”。说的是西晋琅琊王司马觐府中有个姓牛的小吏,这小吏和王妃通奸,王妃生下小吏的儿子,却谎称是司马觐的种。司马觐倒还信以为真,真当这是自己的儿子,给这个孩子取名叫司马睿。
司马睿又是什么人?这可是大晋中宗元皇帝,东晋的开国皇帝啊!也就是说,按照牛继马后这个典故的说法,司马睿实际上是牛睿,他是那个牛姓小吏的种。以此类推,整个东晋皇族,并非是司马氏,而是牛氏!正因这个说法,后世许多相信这一说法的史学家都将东晋称作“南朝牛晋氏”。
自从东晋建国以后,这种说法一直都是存在的。当然,是真是假,如今无人得知,后世亦无人得知。对于这种说法,东晋朝廷是坚决“辟谣”的,毕竟这可是涉及了东晋的正统性的严重问题。
可是今天,裴盛秦说了,他不但说了,他还写成了檄文!
甚至,他套用的还是后世骆宾王那篇著名的《讨武曌檄》的模板。
不得不说,骂人与骂人也是有差距的。以前的檄文司马曜忍忍也能过去,但现在的这篇檄文,不但写的是东晋朝廷坚决不承认的“谣言”,而且偏偏还写得这么文采斐然,这么浑然天成,这么引人入胜!
谢安偷偷地瞄了一眼司马曜,他能感觉得到这位皇帝陛下已经到了暴怒的边缘。裴盛秦,你是魔鬼吗!
“啊,裴家小儿,欺我大晋甚矣!”
司马曜突然仰天怒吼,随后又“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直直后仰。
“啊,陛下!”形势不对,谢安也顾不得装病了,如同猴子般蹭地从床上蹿起,从后面接住司马曜。
要是皇帝在他府中出了什么事,他可就麻烦了,这可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别看谢安如今位高权重,但皇帝终究是皇帝,皇帝出了事那还得了!
“陛下,陛下你咋样啊,陛下你别吓唬老臣啊!”<!--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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