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天子回銮(2/2)
李烮和百官一道护着天子仪仗缓缓入城,进入太极宫。
李壑步下御辂,环视这个令天下豪杰流血搏命的地方,四周仍然回荡着一波波喊杀,浮现着浓烟火光和剑戟之影。
各殿经过冲洗和修整,威严依在,只是脚下的石缝中冒着还没来得及清除的枯草,角落还堆放着焦砖碎瓦,给冬日的宫城增添了几分荒凉陌生。
李壑缓缓踱上台阶,在太极殿外的白玉雕栏前转过身,面向群臣。
“朕即位三年,承洪业,奉宗庙,以遂群生之和,然而长于深宫,不知稼穑之艰难,不恤征戍之劳苦,天谴于上而朕不寤,人怨于下而朕不知,以致灾祸连绵,外番乱境,贼子乘衅,肆逆滔天,万品失序,九庙震惊。永思厥咎,在朕一人,痛心靦面,悔无所及!今朕痛自刻责,众卿听诫:立政兴化,必在推诚,忘己济人,不吝改过,当今务在禁苛暴、力本农、兴民利,朕将明兼听,止偏信,力图宏远,颁布新令!”
百官感泣,拜伏于阶,齐呼万岁。
次年正月,李壑改元“天复”,一面颁诏安民,犒赏诸军,大赦天下,一面采启新臣,勤政纳谏,更除弊制,并且痛改盛廷奢靡之风,严控用度,朴行简膳,连殿宇的修葺也被置于兴修水利之后。
短短半年,大盛国土有了上下通达的复苏迹象。
立夏过后的一天,一只不起眼的青布小轿落在凛王府东角门外,中书令杨柬低身出轿,进入府中。
李烮收复西京,威望中天,恢复了凛王的爵位,他议政有度,行事谨敛,来客大多谢绝,杨柬登门,是为会棋。
凛王府以前的仆役在西京劫乱时流散,天子回銮后,李烮从李壑拨赏的仆役中择用一半,打理杂务。
杨柬看着府中人少物疏之景,不由感慨,“住在这个空壳子里,不觉无聊?”
李烮在汋杯亭中铺开棋盘,“一个临时落脚处罢了,以前塞满不感兴趣的东西,也是无聊。”
杨柬在亭中坐下,“一翼遮天肆虐西京时,各大亲王联手悬赏,而凛王府失窃,殿下一笑了之,看样子匪盗上门,你还求之不得。”
李烮布好棋子,“不是被一翼遮天拿去,就是被王郯拿去,也许我开了天眼,知道迟早是别人的,纠结无用。”
两人对笑,杨柬为客,开棋先走,边下边问,“殿下可还急着回陇昆?”
李烮一顿,凛军失踪未明,陇昆兵力重损,急需补建,大盛北境薄弱,花讫勒和乌日勒趁安北军南下的时候,争先恐后的进入盛境抢掠军资,侵占疆土,掳民为役,屠烧村镇,百丽也趁火打劫,扩张渔利,他怎么不急。
可他交回总帅兵符之后,李壑只还给他虚空的王爵,并没恢复他旧时的陇昆兵马总督之位。天子让太史琦还师北庭,给安北军补了兵饷,让傅锦程继续调查凛军失踪案,说堂兄尽可放心,征战辛劳,暂留西京休养,各域尘埃未定,还需向堂兄求策。
杨柬推砲阻马,“说天子对你没有顾忌,那是虚言,可说他需要依仗你,也非假话,眼下虽然流民归乡,恢复耕种,可盛廷内外,何曾真的太平。”
天子回銮不久,就爆发武将、内侍之争。以穆德为首的太监不露痕迹的制造假象,说陆明昱仗功自负、勾结官僚、受贿渔利,所得之财都用来培植龙武军亲信,把天子卫队变成了陆家军。
李壑虽不全信,可对李雍的京兆府卫队心存余悸,他不想继续依赖宦官,也不想让武将独大,思前想后,任命陆明昱为岭南观察使,到王郯起事之地收拾残局,陆明昱独自南下,如同流放。
穆德也被贬离宫城,李壑将龙武军交给新提拔的总管太监,觉得内侍领军,不会偏得太远,之后又用新任朝臣制衡宦官,在门下侍中谢思芩的提议下,废了太监掌管的“宫市”,断了内侍向商家收取“进宫钱”的勒索,大快人心,可朝臣和内侍的争斗又变得尖锐。
李烮不紧不慢的抽砲捉卒,“天子左右权衡,如履薄冰,未见得是坏事,他历经生死,长了胆量,有胆是有为的第一步,现在正是他试探决策、增长信心的时候。我告休这些日子,朝上还在议论谢侍中的‘削藩三策’?”
门下侍中谢思芩出身翰林,写得一手好诗文,极有抱负,是近年难得一见的才臣,可他象李壑一样,急于证明自己,激情锐气有余,城府韬略不足。
杨柬道:“‘削藩三策’要各域恢复兵员番上宿卫,取消督治爵位承袭,由尚书省直接任免州史以上的官吏,土地、户籍、税赋直接呈报户部,消减各域集兵、吏、财于一体的大权,虽然思路切中,可实际状况棘手,沉疴难以速治,怎可一概而论,一旦拿捏不当,天子又是引火燎身。”
李烮观览棋局,“藩重则中空,藩弱则无人拱卫朝廷,自古症结如此。其实天子并未一概处之,他想‘以功治藩,诚者多权’,谢侍中这些并未推行的朝堂高论,是有的放矢。”
杨柬细思其意,当今各域,剑南梁安因为力拒羌逻,接纳流亡天子,忠诚恪己,加封西川王。山南郭百容在伐郯之战中劳苦功高,封佐忠侯,再赐金言印。
河东张鼎臣出身平民,河东权贵不服,数州自立,不服管束,天子令张鼎臣着力招讨,也算倚重。
淮北余应雷虽无大功,毕竟曾经勤王,又有整治运河的经验,天子赐其踞留东都,赠了个实惠。
淮南吕春祥归还本境,发现江南尚氏趁淮南空虚,向北扩势,占去长江以北若干重镇。吕春祥上书天子,要讨回失地,天子表面安抚调解,暗中从东都向淮南拨粮运资,给吕春祥撑腰,淮南、江南剑拔弩张。
杨柬手捻胡须,“殿下可知,江南又未按时上纳漕粮?水灾已过三年,就算大灾当年,一个杭州仍能养下几万江南军,尚氏囤积多年,私储之足,难以估量。”
现在一想,削藩这通议论,的确是有意敲给江南域听的警钟。其他各域,天子口上打压,实则拉拢。
李烮微微皱眉,“又未上纳漕粮?尚彦之前避免与王郯正战,握兵保境,作壁上观,也就罢了,天子就算耿耿于怀,一时半刻也不会动他,现在江南囤粮扩地,咄咄逼人,并不象尚彦惯常的风范,按这个老狐狸的脾性,他起码还会虚与委蛇的韬养十年,再作称霸之想。”
“殿下,我听那一带的传言,尚彦一直以身患风痹为托辞,自咒不吉,真的病垮了身子,近年来他很少露面,江南督治府的实权都落在他的儿子尚彬手里。现在尚彬忙着与吕春祥争夺江北,急需同盟,拉拢湘赣,江南尚氏与潘云聪本来就是世交,若非战乱,尚彬已经娶潘云聪的女儿作了正妻。潘云聪和郭百容同在伐郯之战中效力,却没有被天子嘉奖,应该是受了尚氏的牵连。”
李烮沉默不语,如果尚彦是步步为营的老狐狸,尚彬就是野心勃勃的獒犬,江南落在尚彬手里,会是提前炸开的爆竹。大盛元气未复,北境风云叵测,江南蠢蠢欲动,这盘棋不容喘息。
一分神,被杨柬连吃几子,双砲双车围逼主将。
李烮凝眼细观,自弃一马,破开死局,一串绝杀反攻。
杨柬招架不住,摊手认输,丧着脸道:“你总是赢,就不怕失去我这个为数不多的棋友?”
李烮轻笑,许久没有下得过瘾的对手了。
这日傍晚,李烮派人给太白山送去一封密信,然后到两仪殿谒见天子,“陛下,臣有事请奏。”
殿中人稀,铜雀香熏散出微紫的烟雾,李壑放下手中的奏折,“堂兄何事?你来得巧,朕也有一件事,正想告诉你。”
“陛下,臣想念阿迪,想回守月城看他,请陛下恩准。”与其被圈在京城,不如设法先回陇昆。
“堂兄,真是巧,这正是朕想给你的惊喜,朕知道你思念堂侄,前些时日已经让驾部郎中前往守月城,去接阿迪了。朕的博儿想念病故的兄长,总是闷闷不乐,阿迪来了,两个孩子刚好作伴。”
83中文网最新地址www.83zw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