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古镇春潮(2/2)
水下的情形远比岸上看到的还要凶险万分,汹涌的浪势和复杂的汇流将万物任意拨弄。
江粼月灵勇顽猛,四周浪沫千重,乱石浮沙扎人眼目。
那男孩落水早,再找不到恐怕生机渺茫,他揣测着男孩可能被卷走的方向,越寻越远。
两潮交汇,声如闷雷,江粼月为了避开水岭的冲击,猛力下潜,潮谷有淤沙阻隔,比潮峰缓慢。
一片混沌当中,忽然触到一只小手,他用力一拽,将那男孩从乱藻丛中拖出,翻手托上水面。
江粼月冒头浮起,回潮之力将两人直送江心,他将男孩横置,迫他呕水,却不见有什么反应,只得将男孩挟在身侧,拖着他拼命回游。
江粼月水性再好,也被巨潮折磨得筋疲力尽,好容易靠向最近的堤岸,被堤上的人发现,抛绳伸竿,拉上岸去。
男孩面孔青紫,没了气息,江粼月抠出男孩口鼻中的杂草异物,再度帮他控水,仍然不见活转的迹象,只能一边按压他的胸肺,一边俯身捏住他的鼻子,向他口中渡气。
林雪崚扶着被救的少女从礁上赶来堤边,紧张万分。
江粼月重复良久,那男孩终于吐出一大滩水,起了心跳,少女搂住弟弟痛哭失声。
林雪崚长抒口气,见江粼月累得脸白无色,蹲下来拉住他的手。
江粼月见她脸上亦是湿漉一片,笑道:“你被潮头浇着了?还是想起你允诺我的那句话,悔得涕泪交加?”
林雪崚揩净他脸上的水,“别得意,还有‘合情合理’四个字。”
话虽这么说,可她看着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柔暖。
江粼月托腮陶醉,觉得自己这条塘底的烂泥鳅终于浮出水面,见到了阳光雨露,化成了一只蹲在荷叶上的蛤蟆。
能享用她这眼神一时半刻,莫说钱江潮水,就算飓风海啸也来者不拒。
两人只顾相互关注,抬头才见四面已经围了一圈的人,大伙交口夸赞江粼月如何如何了不起,江粼月咂咂嘴,自己成了耍把式的猴子,就差捧着盆儿转圈要钱了。
林雪崚拉他起来,穿出人群沿堤而行,边走边笑,“咱们去找好吃好歇的地方,犒赏犒赏盐仓镇的英雄。”
“啧啧,我的耳朵习惯了恶匪二字,你换个称呼,我这鸡皮疙瘩都能炒一盘菜了。”
正打趣,忽听身后有人喊道:“恩公留步!”
江粼月听到恩公二字,牙根又是一麻。
回头看去,那少女追上前来,伏地拜倒,“恩公救我姐弟性命,小女子无以报答,恳请恩公留名,好让我日日高香,为恩公祈福添寿!”
江粼月伸手将她拽起,“给我烧香的都是盼我快死的,你还是别凑这个热闹的好。”
不管这少女如何哀恳,江粼月只是拉着雪崚的手前行,终于将这尾巴甩掉。
林雪崚笑个不停,“你逃那么快干什么,怕她以身相许?这姑娘风致娟秀,有情有胆,未尝不是良配。”
江粼月一听来了气,“觖翅峰暗溪比这险恶百倍,也不见有人投怀送抱。”
林雪崚见他真有几分着恼,没与他斗口,拉着他进了镇上的客栈,要了最舒适的两间客房。
她取出银子交给伙计,“你先送一大碗暖身暖胃的热姜汤来,再做六七样最拿得出手的菜,我们在此用膳,你去左近买上好的皂荚澡豆、潘沐葛巾,另外准备一把香草,一碟笾豆,三壶热酒。等会儿这位爷沐浴,你须将房中的浴桶烫洗两遍,加足热水,人坐进去要刚好没到下巴,水要比手稍热一些,但不可过热,他要用的东西,用小筐盛着,放在桶边伸手可及之处,若办得利落,另有赏钱,记清楚了吗?”
伙计兜着下巴,张口结舌的去了。
江粼月吃饱喝足,泡汤沐浴,倦意上涌,舒舒服服的睡了一大觉,睁眼日已偏西。
窗外有贩夫的叫卖,小童的笑闹,路人的寒暄,这么热闹的世界,为何他心里一阵虚空?这些天来和雪崚朝夕相处,几个时辰不见,就觉得不安。
他穿衣起来,到隔壁敲门,她在里头毫不客气的打发道:“我忙着,别进来添烦!”
过了一阵再去,她仍是同样的话。
敲过三趟,江粼月忍无可忍,“装神弄鬼的干什么?我可要破门而入了。”
推手入内,林雪崚正蜷在床上缝缝补补,他好奇上前,原来她正在做一件淡蓝色的男子长衫。
林雪崚从小痛恨习武,喜欢看书绣花,跟母亲学得一手好针线,加上双手之利,女红做得快捷无比,赶制新婚喜服上的叠影绣,也就花了三天,现在一下午的时光,一件长衫做完大半,虽然领口袖口的镶边来不及弄得十分精致,那绣纹却也舒匀美观。
江粼月在床边坐下,摸了摸柔软的布料。
林雪崚头也不抬,“我给你做件合身的衫子,省得你行动不畅,尺寸是比着游龙衫来的,游龙衫虽好,毕竟不是日常穿用,这块料子,我走了三家布衣坊才找到,轻软垂顺,这季节穿着正好。”
一入六合庄,真的动起手来,这些细节也就不再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江粼月坐着不动,林雪崚嫌他碍事,手推脚踹,“走开!做好了叫你来试。”
江粼月稍稍一让,并没起身,“崚丫头,我不烦你不吵你,就在旁边看着。”
林雪崚没空搭理,不再驱赶。
夕阳将窗格投射成地上的橘色斑块,她十指纤灵,一半身子浸于暖晖,象要融进光中。
三下五除二镶缝完毕,江粼月穿上一看,身周各处无不贴合。
林雪崚帮他系上革带,稍稍整理,前后一转,抿嘴笑赞:“恶匪从良,原来是个潇洒无边的才俊。”
江粼月低头看看,“我本就是败絮在外,金玉其中。”
这夜林雪崚睡不安稳,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七江会的几位首领在脑中走马灯似的打转,“霍青鹏性情率朗,但汉水舵是神鹰教的死敌,难以通融;沅水舵卓歆是个颇谙人情的女中豪杰,可惜那些男人未必听她的话;涪水舵的黄震一向谨慎中庸,浙水舵鲁子贤脾气和蔼,却是外柔内刚,绝不模糊是非……”
长江沿途各大支流汇聚一道,泛滥成灾,将她淹醒。
她抚胸顺了顺气,忽听有人敲窗,支开窗子一看,江粼月抱肘倚在外面,勾勾手指,“就知道你睡不着,我发现了个好地方,不去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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