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借曲拆招(2/2)
“西京城中百万家,浮寄流寓不可胜计,仍是一派泱泱之象。京师权贵竞起第舍,拼比侈丽,奢靡之风更胜从前,一堂之费动辄千万,室宇恢宏,宅广行车,与你描述的淮北苦旱真是天壤之别。”
“我和石危洪投宿于西市外群贤坊中一家不起眼的客栈,以前我来西京多次,都没在城西这一带落过脚。群贤坊和其北的居德坊、义宁坊临近开远门,而开远门是京城通往西域商路的起点,因此这几坊之中遍布胡商,满巷都是形色言语不同的各国人物,虽在皇城脚下,犹如异国客地。”
“我们从西市胡人开设的马行中购得两匹力久耐寒的柏海良驹,不喜闹市人多,早早返回客店。”
“傍晚时分,一队鲜衣怒马、傲慢轻佻的龙武军都尉带着几十个军士,来群贤坊中寻胡姬作乐,搞得满街香风娆曲。龙武军为天子禁军,粮饷优厚,京城富家子弟多以入龙武军为荣,名义上是戍卫宫廷的精锐,实则是一群耽于享乐,久不习战的阔少,群贤坊中哪敢有人招惹他们,有几分色艺的女子都被叫去陪酒歌舞。”
“石危洪受此吵扰,心情烦躁,在床上不停翻身,我嘲笑他:‘你练功多年,这点小小呱噪都没本事摒除,枉费苦修。’”
“他本已烦躁,一听更怒,‘老书呆,口出狂言,那三次较量,是不是想来第一次了?’”
“来西京的路上他已将十式单行掌全都教给了我,我的掌法和步法娴熟了不少,不过仍然不会随机应变的对敌拆招,我回道:‘好,我用颉颃掌对你的潜闪掌。’”
“他一听,如同嚼蜡,‘你想吊死在颉颃掌上?罢罢罢,你守我攻,你将颉颃掌演练开来,瞧瞧我如何用剩下的九掌分别对付这一掌。’于是我们两人在斗室之中搏起回合,不用任何内力,只比划招式架子。”
“他来了兴致,将十掌之中每两掌之间如何攻防化解讲了个透彻,虽然只是神鹰掌初等套路,其中的奥妙已经让人目不暇接。我细看强记,渐渐领会一些规律窍门,到后来已能在他演示之前心中有数。”
“说实话,我对武功仍是没有任何热忱,不过他既然给了我三次求生的机会,我总要尽力争取。小飞,我还想看你娶亲,看小荟出嫁,抱孙子外孙,太湖圩田的土模还只捏了一半……我存着这些念头,明知希望渺茫,却不甘心认输。”
“石危洪把与沈墨云的离散之痛全都寄憎到我身上,他不懂自己到底哪里欠了缺了,哪里比不上我这个书呆子,这种恼恨不解苦苦折磨了他二十年,所以他想与我斗得筋疲力尽,想象野兽那般与对手浴血鏖战,最后脚踏我的尸身纵声大笑,才算解恨过瘾。他教我武功,是为了血搏之快,这一场残酷的泄愤游戏,我只有死力奉陪到底。”
“街上飘着不知名的西域乐曲,夹在笑声歌声酒令声中,曲调狂野热烈,快捷昂扬,乐器是辗转急促的胡琴,跌宕流畅的拨弦琴,悠扬的短笛,还有清脆的木管和质朴的铁鼓,这离奇的异域之乐华炫生彩,似飞花点翠,又似牧群游弋,与石危洪凌迅逼人的掌式莫名其妙的混成一片,竟然彼此烘衬,引人入胜。”
“斗室之中,两个拆招的人影映四壁,穿梭腾挪,进缠退迤,我身搅其中,到后来也觉得酣畅痛快,欲罢不能。”
“龙武军通宵作乐,我们拆招直至达旦。五更二点,宫内晓鼓声起,门吏开启坊门,醉醺醺的龙武军终于离去。我和石危洪趁着晨间清静,补睡一阵,养足精神,白天策马启程,离开西京。”
“从西京沿渭水、秦岭西行,然后渡过黄河进入高原,于八月中下旬穿越积石山。我一路在脑中反复重温那晚拆解的近百个回合,苦思如何在这场悬殊之战中谋求生路。”
“这些日子同行同宿,我几次听到他在呼吸之时,鼻息骤然短促,屏持片刻才恢复正常。我治疗呼吸紊乱多年,知道那是心律不稳、胸肺收缩所致。他功力精深,走火入魔的症状在发作之际排山倒海,平日却难以察觉,只有偶尔心律不稳的一瞬,呼吸不畅气力不继,这片刻功夫,是不是我唯一的机会?”
“进入高原之后,他一日比一日阴沉可怖,有时候一整天没有一句话,不知在想些什么,雕刻般的高大身影活象在远古火山中诞生的怪石。”
“出积石山,过花石峡,已经能望到白兰山顶的皑皑积雪。我们在甘祁镇上卖了马,换了上山用的粮食物品,一前一后负重而行,攀了两天才登上千峋峰。”
“在峰上迷了路,转了好久,终于到达望莲崖前的峡谷,小蓝描述过的两根跨谷长索在风中摇荡不止。”
“我面对峡谷深吸口气,石危洪右手捏着拳头,左手空袖微微发抖,垂脸至颈,灰发乱拂,哀戚之意再也封藏不住。”
“我忽然想起小蓝说过,神鹰教鹰喙峰孤高绝立,只有一根铁索与鹰脊岭相连,夫人每回上峰都由石危洪横抱着踏索而过,下峰也是如此,若他不将她抱下来,沈墨云就会被困在峰顶,这望莲崖的长索,与鹰喙峰可有几分相似?”
“石危洪压抑许久,终于仰脸低吼一声‘云儿!’,身形如鹰飘起,在长索上点了几点,登上了对面的望莲崖。”
“我担心他情急冲动,不知做出什么事来,可我又没本事踏索过峡,我脑中急转,将身上罩褂脱下,拧成一股,套在索上,两脚一蹬,沿着滑索飞冲而下,快到对面时罩褂磨断,我向前惯落,坠了两丈,摔在崖壁一块突出的山岩上。”
“我手脚并用的贴着崖壁向上爬,攀至崖顶,石危洪鬼神一般矗立崖边,见我冒头,他右手抓着我的脖领一提,将我悬空拎着,只要他手一松,我就会摔下万丈悬崖,粉身碎骨。”
“他气得手臂发抖:‘你这个骗子,云儿在哪里,这里为什么没有人?’他问了两遍,发出响彻天野的怒吼:‘为什么没有人!——’”
“我压着惊惧,一字一顿道:‘你这么性急,难怪墨云遭你毒手,你既不细心察看,也不耐心等待,只会呼天抢地,我若是她,宁死也不见你!’”
“他扬手将我掼回崖顶,我骨碌碌滚至石屋门前,爬起身来。”
“石屋门已大开,我缓缓踏进,先在外室来回转看,都是做饭采药取暖的用具,再向左走,掀开帘子踏进内室的一瞬,我全身凝住,满身的伤痛象被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拂去,眼泪霎时溢满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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