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高手高手高高手（1/2）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义堂门口很诡异地静谧了片刻。

那女子垂着头，嘴唇不时抿几下，双腮渐渐泛红，右腮上的一颗芝麻小痣看着格外明显。

田辅也很奇怪，就那么干站着，目光在自己与那富家女子两人之间来回几次，表情错愕，却怎么也不开口。

管佐有些尴尬。某种程度上来说，田辅乐燕都不算外人，有些敏感的话题就算说出来，他也不怕两人多想。

但要是知道有人在后面跟着，针对世家大族垄断仕途的话题，他是绝对不会说的。

这两位陌生女子还与世家大族有关，就像是在背后说人坏话被人撞破，纵使说的是事实，但身份不同，思考的角度也会不同，想着别人也不知道会怎么腹诽他年少轻狂，心里还是别扭。

不过在端木堂时，他还以为一开始在就义堂理解错了，以为这名富家女子便是那世家姑娘。

此时听这女子也口称“姑娘”，心想不愧是世家大族，连帮忙的丫鬟都穿刺绣的衣服，还配了个丫鬟，这户人家肯定家里有矿。

只是这女子头插木笄，衣着相对华丽，估计也不是一般性质的丫鬟了，可能是旁系庶出的也说不准。

“爹……”田陵大概是听到了先前的响动，跑了出来，面带疑惑，田辅转身语调快速：“去，烧壶水，再备点果馔。”驱赶的手有点用力过猛的感觉。

田陵表情带着疑惑地望着这边缓步后退，在田辅催促之后才跑去后院，田辅转过身哈哈笑了几声：“二郎莫慌。文瑛虽是姑娘近侍，却与叔父亲近，你那些话她必然不会与姑娘说。”

“嗯……”那女子点点头，又敛衽一礼：“公子……妾……我并非有意冒犯……”

汉时重礼，徒然间被人撞破了尾随，这姑娘估计也是心虚，说话吞吞吐吐的，吐词还带着些礼教的成分。

管佐大度地拱手一礼，说上无妨之类的场面话，猜着这两名女子也是从端木堂跟出来的，指不定就是想打听清楚楷书的由来。

“二郎小燕，你二人稍待片刻。叔父……”田辅眼神示意了一下，管佐点点头，田辅便迎着那二女进去：“文瑛小翠你二人也是，跟在后面作甚？二郎小燕也不是外人……”

“看什么看！”一旁乐燕绷着小脸小声嘀咕着，管佐望过去一眼，循着乐燕的目光便见得附近几家店铺有人探头望出来，遇到他的目光或是立刻挪开，或是缩回头去。

这种看猴一样的目光事实上刚才过来的路上他也见过几次。

管佐毕竟是东亭街少有的士人，又有管扶一番炫耀，平时在几个常走的街道其实也挺出名的。这次管佐投河算是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了，再有乐燕鼻梁附近长些稀疏的雀斑，平日又要出摊，也算东亭街内的小名人，旁人一猜就能猜到他们两人是谁，真是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就是凭着糗事出名，谁心里能痛快。

“没事。犯了错总得承受后果。”话是这么说，但管佐其实也蛮不爽，望着田辅笑着捏着毛笔与两片竹简出来，针对楷书怎么运作却是有了新的想法，“田叔，既然你有客人，我二人就不打扰了。刚刚猪油蒙了心，妄图窃人之财自沾功名，其实也心中难安，我直说了。”

田辅一愣。

“不瞒田叔。我便是拾人牙慧。楷书实则是王羲之王大人所创，寓意宁向直中取，不在曲中求……”“大人”在汉时意思很多，当然，绝没有官场上下级称呼的含义，此时也是长者的意思。

田辅敛了敛容，“开什么书？”

“楷书。书中楷模的意思。”

“楷书？”

管佐点点头，“王大人假托我的手想要传授天下学子。对了，王大人表字逸少，这一永字，又称永字八法，是他书法的精髓。”

“王羲之王逸少？永字八法？”田辅像是在记忆，反复说着，又问道：“永只有五笔啊？”

管佐蹲下身，捡了个小石块在石砖上随手划出“王羲之王逸少”六个字，又在另一块石砖上一边写“永”一边说道：“永字八法便是点、横、竖、钩、提、撇、短撇、捺……捺就是磔。包含楷书所有精髓。”

说话时，田辅凑到他身侧，低头望着。田陵与那丫鬟一起去后院了，那独坐的华服女子原本就在望着这边，此时也缓步走了上来，低头观望。

管佐又写下一个“正”字：“尤其是横竖，短横长竖，破开隶书的扁圆，以修长方正为妙。多写正字，就能感觉横竖长直的妙处了。”

他挪着脚步，又在一块石砖上划出“李白李太白”五字，“诗文是李白李太白所写。因临近秋分月圆之夜，思乡情切，李大人方才做下此二诗。月下独酌很长，我就记住两句了。”

“李太白……”那文瑛姑娘轻声念叨一声。

田辅低头望了几眼，又望过来，管佐拍着手站起来，搓了搓右手食指的泥渍，想了想，在田辅欲言又止的表情中，将那片写着诗文的竹简拿了过来，笑道：“其实楷书精髓就在那‘永正’二字上，虽然模糊，还能看清一些。而且以我的技法，也写不出神韵，叔父不如问问书法大家，想必一看就学会了。”

“这诗嘛，我就收起来了。如今《月下独酌》看到的人还少，回去看看摘录，还能赚一笔。”

管佐指腹摩挲着相对光滑的竹简，心中自得。

他现在为恶名所累，又因为年纪轻，想来就算拿出一些好东西来，大部分人也会如同那老掌柜一样，觉得他的东西是通过不明不白的手段得来的。

这时楷书既然得到重视，送给田辅后，估计也会传到世家大族面前，别人不信他有这种才华，他就索性把原作者直接搬出来，也算没有窃取王羲之李白的版权。嘿，版权……

往后呢，他再凭着李白的名头卖诗，只要拿出来的诗还看得过去，就算有人质疑他假借李白的名字，至少有李白弟子这一说法在，说是李白的真迹，也不至于露出破绽。

等来日有人质疑他一定知晓李白所在，大不了再换，苏轼弟子杜甫弟子……这么多牛人让他踩在肩膀上，总有一天能凭真名倒卖诗词。

啧，这么一想还有点厚颜无耻啊。

那文瑛姑娘一直低着头，此时抬头望过来的目光又有些古怪。

这年月大户人家都富有精神追求，讲究道德建设，对钱财看得相对轻，士人如果做点商业买卖，就会被说成浑身沾满铜臭味，看这女子的眼神与先前一样，想来对于自己又是口出狂言自比墨子，又是想卖诗，心中是有些看轻的。

管佐心叹真是富家女子不知人间疾苦，望了眼乐燕：“便是……昨日黄昏时，二位大人路过家门，知我一时失了心智，言传身教点拨了一番。”

汉代人所说的黄昏其实是戌时，相当于后世的晚上七点到九点的时间内。之所以说这个时间，也是因为印象中其他时候管扶基本都在，那时却是在吃完饭嘱咐了他明日要去襄中村的事情后出去跟人聊天了。

他特意挑了个没人在场的时间，也是怕将来田辅朝管扶打听露出破绽，再加上管扶耿直，说不定还会节外生枝。

但想着今日知晓了乐燕的心意，或许小姑娘帮着出门的管扶在看管着自己。等他说完，乐燕表情果然古怪了一些，不过对上他的眼神后，又撇过头没说话。

他暗叹一声，望着手中竹简，佯装严肃，语调尽量低沉一些：“李大人原本写此二首诗，是叫我拿来待得秋分文会时正名用。”

“及至我被诗文迷住，回头拿了竹册回来抄录时，二位老师却是不见了踪影，王大人将真迹也毁掉了……只记得王大人在李大人赠诗文后，也笑说书法可以去试试能不能卖，但只能以‘永正’出售。不得藏私。”

他抬头喟然一叹，“昨夜太晚，我便没出门，今日一早便想试试这字与诗文能卖多少钱，所以去了端木堂，未曾想终究是学艺不精，被那老掌柜赶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