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蜜花与难水鲈（1/2）

世间万生万灵，人类恐怕是最脆弱的生物了，许多生灵都自有一套中和毒素的办法，如野彘，其极为敏感的嗅觉，能分辨世间大多数毒草解药，比一些采药多年，经验丰富的药农还要精准。如貂、獾等，不惧蛇毒，鸡禽等，不惧虫毒。而这些，动辄取人性命，若非人类智商发达，还有一双灵巧的手，依靠传承延续的智慧，都不知道是如何在这个世界中生存下来。

踟蹰花有毒，人若是口尝，少量还好些，若是多了，那便要呜呼哀哉，去西天寻佛祖辩经了。而一些生灵是不惧这踟蹰花毒的，如这难水鲈。难水鲈又叫四腮龙须鱼，是因其有四腮，口边生有六条鱼须，两长四短，鱼身扁长，鱼尾宽大，前足鱼鳍生于腹部，鱼鳞细密偏软，全身最长可有三尺，因此有四腮龙须的美称。其肉质鲜嫩，鱼骨都为大骨，是难得的佳肴。

四腮龙须鱼只产于蜀中难水，因其长相颇为奇特，历来皇供都有其的身影，却是作为观赏鱼类上供。蜀中山高，因此河道多曲折叠覆，四腮龙须生长于此处，往往每到繁殖季节，便会回游，到人烟稀少的深山幽湖中，因而善于跃出水面，跳入上游河道。上供的四腮龙须自然不会遗忘这等习性，喜跃水。皇家园林中的泽被园，便有一个状元桥，状元桥下设计了一条水道，上供的四腮龙须便养在那里。水道设计有高低之分，高处安放了一个“龙门”，颇有雅意，因此泽被园往往是天子接见新科三甲的地方。

四腮龙须有了“鱼跃龙门”的意味在里边，所以难水鲈在读书人眼中可是祥瑞，自发地保护起来。但这样依然挡不住吃货们的热情，第一次品尝踟蹰醉鱼的人，是一个叫远骘的人。远骘是前朝一位有名的地理大师。相传远骘年轻的时候，如现在的读书人一般，悬梁刺股，十年寒窗，屡考不中。三十七岁那年，再次落榜，远骘心中郁郁，绝了再考的心思。决心不再考时，心境便有了变化，返乡时，眼见每走数日，周围的景色变化万千，想起自己屡考不中，嗟跎半生也就算了，竟没有好好享受过人生，遂有了游山玩水的念头。有了这个念头，回到家时，远骘便坐不住了，收拾了行囊，告别了妻儿，便踏上了游山玩水的道路。本想着花费数月的光景看看风景，便安心回家接手家里的生意，不料却是一条不归路。远骘游玩了老家附近的山水，便深深爱上这些山山水水，一发不可收拾。

远骘回到家后，待了数日只觉得整个人都不舒服，对家里的生意也不甚上心，整日想着那几月的山水时光。想着想着，也就坐不住了，每晚夜深人静时，便提起笔将所见的山水描述下来。妻子见了远骘的稿纸，看着望着远山发呆的丈夫，知道他心之所向，便帮助丈夫接手家中产业，熟手后便说：妾身观夫君所书，知道夫君心系青山绿水，妾身也不欲拖累夫君，然大郎需进学，二郎年幼，恕妾身不能相随，但求夫君行山归来后，能将途中见闻书写下来，好让妾身在稿中能与夫君同游，便心满意足了。

妻贤子孝，夫复何求？远骘没了后顾之忧，终于再次提起行囊，继续他的游山玩水大业。每次出门，便认准一个方向走到底。少则一两年，多则三五年，远骘便会回家，将所见所闻写下来交与妻子观看。远骘最后一次出门时，已有七十二高龄，几乎走遍了十三州，看遍了天下奇观。远骘七十五岁时，接到家书，乃是远骘大朗所书，称母亲已病逝，长眠前曾喃喃不止，说还未见到父亲这次的游记，心中颇有遗憾，便溘然长逝。远骘伤心欲绝，欲立即归家，想起妻子林中遗愿，自己未走完这一程，回去又有何面目面对妻子的灵位？遂继续前行。远骘七十七岁时回到家乡，望着妻子灵位号啕大哭，开始书写最后一篇游记。可惜此时远骘已是高龄，又遭受妻子离世的打击，回想起年轻时四处游学，中年时又外出游弋，与妻子相处的时光少之又少，在妻子最需要自己的时候又不在身边，深感愧疚。在自责与痛苦中，远骘最终没有写完最后一篇游记，便与世长辞。

临终前，远骘吩咐大儿子远恪，将自己与妻子同葬，再将游记手稿烧给妻子。远恪整理远骘遗稿时，深觉就此烧去颇为遗憾，便摺抄了一份。因远骘每游历归来后，便要说起各地景观的晚霞如何不同，被同乡称为霞客，而前朝国土为划为九州而非本朝的十三州。因此远恪将父亲手稿取名为《九州霞客行》，将原稿烧与母亲。

《九州霞客行》经过远恪的整理编写，分为东西南北四经，又有海内篇，大方篇，南离篇与未完稿的州西外篇共计八大篇。含括了各地奇观异景，鸟兽鱼虫，人文风情和部分当地传说，远骘学文二十余载文学功底深厚，描述可谓十分精彩。寻常人将之当成一份旅游指南，而有学之士则将之奉为瑰宝。后世学者将远骘尊为地理宗师，如今虽未将《九州霞客行》纳入科考，但实权官员不论文武谁手中没有一本《九州霞客行》？无论地方治理，对当地居民提出的治理方案，行军打仗，对行军路线制作地图，都具有非常重要的参考价值。就近的来说，当年凉幽边境之乱和扬州遗民之祸，戍守地方的文臣武将更是狠狠恶补了一下州西外篇，大方篇和南离篇。

对踟蹰醉鱼的描述，就是出现在《九州霞客行》的西经篇。远骘到了蜀中一处密林，密林中有一块大湖泊，水流经过湖泊时变得缓慢，有四腮龙须在这里吞食落入水中的踟蹰花瓣。远骘看的惊奇，以为此鱼不惧踟蹰花毒，谁知四腮龙须吃完踟蹰花瓣后，居然缓缓浮了上来，也不会游动了，像是死了一般。远骘当时就在感叹，四腮龙须就跟人一般，有时候明知道结果不太妙，却是经不住诱惑，不料过了许久，那条四腮龙须又抽动了一下，远骘才惊觉原来没死。便有了兴趣，接着看下去，果然，过了好些个时辰，四腮龙须又恢复了活力。远骘写的很有意思，将这踟蹰花比做是四腮龙须的酒，不知是不是做鱼也挺辛苦的，才要一醉解千愁？

然后就不得不佩服这位地理大师的大胆了，他竟然捞起一条中毒的四腮龙须，煮来吃了！后来远骘也在游记中写道，当时吃完之后，觉得味道鲜美，且四腮龙须鱼骨偏大，没有暗骨，能够大口品尝，不仅有四腮龙须的鲜，还有踟蹰花的香味在里边，非常的美味！而且吃完之后，就好像喝醉了一般，脑子飘飘然，如升九天，那感觉不要太爽！事后，远骘每每想起都觉得后怕不已，不说不知道当时吃了会不会中毒，就说犹如一个喝醉了的人在一片荒山野岭中，也是非常危险的。

《九州霞客行》经远恪整编出版之后，文中提及的蜜花醉鱼，令许多饕客慕名而来。也做了许多尝试，并非所有的鱼都能吃踟蹰花。四腮龙须只是其中最为出名的，山顶盆地雨季时，便形成一条河道，与难水相连，部分难水鲈沿此道逆流而上。来到湖中，已是疲惫不堪，能有落入湖中的踟蹰花瓣，大快朵颐，饱食一顿，享受踟蹰花毒带来的麻醉感，之后大批繁殖，消耗完四腮龙须一生中最后的能量。鱼卵经过五至十天的孵化便能成型，在汛期结束之前，鱼苗重新游回难水中，待成年后，延续先祖的繁殖之旅。

与江鲟醉鱼一般，踟蹰醉鱼凭借其肉质鲜嫩，食后带来如同饮酒之后的微醺感，有异曲同工之妙。而踟蹰醉鱼肉质中带有花香，微微香甜，堪称极品，为人所喜爱。只是听听都觉得口中生津，白约连忙告饶道：“够了够了，再说下去，还让人如何下咽。”

谢璇便笑道：“这有何难，只需想想这是你师姐亲手做的，便觉美味无比了。”

白约皱着眉头，没明白谢璇这个比喻，说道：“顿顿饭都是小师姐做的，实在是没尝出来相较于平常如何美味无比了。”

谢璇小手一挥，说道：“那便不说这个了，你别忘了今日出来，你是要带我看灵兽的。”

白约故作惊讶道：“你难道没看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