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深不知处（2/2）

小姑娘赶忙比了个手势，急切的说道：“停停停！我每年生辰我娘都要给我絮叨一遍，我都倒背如流了！阿翁您能不说了嘛！”

“嘿！小没良心的，你娘怀你那会儿受的苦，还不许人说与你知了？此情此景到了此处，又别有一番感慨。你爹这人，直来直往，这脑瓜子啊，不会拐弯。说好听点，叫宁折不弯，说不好听点，脑瘸子，不是人瘸了，是脑子瘸了。总觉得一个人站着，就能顶住塌在眼前的天，一个人苦惯了，也不跟人说道。你娘只知道那时候她丈夫险象环生，细节却不清楚了，我要跟你说的跟你娘跟你说的不是一码事，你，就不想听听了？”

小姑娘咽了口唾沫，阿爹啊，只活在阿娘口中的阿爹。

“不听罢了，那就继续上路吧。”白发老翁罢手道。未想小姑娘倒是不依不饶了，也不说话，就是揪着老头儿的衣袖不松手，一双眼睛转的跟水轮似的。白发老翁笑了笑，说道：“那就边走边说。”

如此一说，小姑娘也就不在纠结，搀扶着白发老翁缓缓向前走。老翁一边走一边抬头望着周围的景色。蜿蜒的兽径不知通往深山何处，透过密林叶片的缝隙，能够望见隔壁那座上山。若是不细细观看，都是一片青葱。小姑娘时不时看一眼她爷爷，偶尔瞥过头随着老翁的目光，看向远处，对面的那座山上。

小姑娘没有催促，老翁也没有急着开口，不知道是在组织语言，抑或是在回忆。两只黄鸟从眼前掠过，站在树梢上叽喳不休，小姑娘被它们吸引，随即又被老翁的话吸引回来，老翁缓缓说道：“老夫这些年评点天下英雄，说来你爹，倒也是个人物。你爹幼时在战区过来的，拉了一批同是战区的幼童，乌泱泱一片，兵荒马乱的还活下来了。那时，我还未知晓你爹这号人物，若是不是你娘，险些从爷爷我眼皮子底下溜了。起初，你娘要嫁他，我是不许的，后来你娘以死相胁，我也就无可奈何了。按前朝荀公的说法，才分五等，一吏之才，蝇营狗苟，迎上贬下，多则败国之根基，少则政令不达，为才之末等；一县之才，若百姓之父母，多琐事，勤者国之根基，惰者国之糜烂，为才之下等；一郡之才，统合县事，郡之调度，查漏补缺，可言，国之兴衰，皆在郡长，为才之中等；一州之才，统领全州政事，上政皆入于此，需忠心不二，严明克己，下令皆出于此，需明察各郡，对症下药，为才之上等；一国之才，计出则谋国，上马窃天下，下马安天下，乃国之柱石，为才之极也。才之五等，我观你爹顶天了也就一郡之才。你爹也没让我失望，真真到了一郡之才的位置上，便不思进取了，如此也就罢了，还学前人挂印封金，潇洒是潇洒了，简直潇洒的一塌糊涂。”

老翁越说越气，小姑娘咯咯直笑，假模假样地替老翁摸背顺气。白发老翁看了一眼小姑娘，眼光柔和下来，说道：“爷爷福薄一生无子，唯独你娘。还只嫁了个一郡之才，爷爷本也就认命了，只盼着你爹你娘俩能够安安稳稳的，恩爱过这一生，你爹，我这半个儿子能够继承爷爷的家业，让你，让子孙能够多享几代泽福。这点，你爹倒是没让我失望，把一州之才的才气都借来用着了，客观着说，比爷爷那会儿，家业是要大了不少。”

“那您应是高兴才是。”小姑娘说道。

老翁略微点头，却丝毫不见如何高兴，继续说道：“眼瞅着咱家在你爹手底下走在正轨上，爷爷的确高兴，但这也是注定的事儿。你娘怀你之前，有个野道士，站在我们跟前的时候，没个人样，骨瘦如柴，能让风撵着跑。爷爷我虽说不信黄老不信佛，但好歹也给诸天虚妄一个面子，让下人准备些盘缠相赠。不曾想这倒是个硬气的，留下一番话就走了。现在想想，这野道士也是个聪敏的，给咱们提了个醒，顺便靠咱们让自个儿也有个响亮的名号，人情还了，不亏。”

“那野道士留了什么话？”

“文邹邹的，深涩绕口，没太在意也就记不清咯，意思却是明确些，说你爹和你娘，注定只能活一个。当时并未懂，只觉这野道士存了心思过来膈应人，便让下人将其逐走。如今细细想来，若是好生挽留，不知会有何变数。”

说到此处，老翁微微叹息一声。

小姑娘心有戚戚，说道：“外人皆说，孙女是天孤星转世，先克至亲之人，后克挚爱之人，最后只剩孤身一人，还未出世，便把爹给克死了。”

“荒谬！此皆有心之人恶意杜撰，便是要克，也是你娘，轮不到你。”白发老翁愤愤说道，有心之人？是谁他岂会不知？只是一来，若要插手随时都能，二来，家大业大的，若是事有不济，也只能默认枝干成了主干。

只是，若说老翁全然不信这样的杜撰，也有些片面。以前老翁不信黄老佛道之说，如今口中亦是如此，自己也有些恍惚。出了那野道人之事，老翁隐隐有些信了命理一说，只是爱惜女儿孙女使得自己也是茫然不定。

小姑娘见爷爷心有不快，似乎是为自己方才所说的克命。小姑娘便强作振奋，笑道：“爷爷还未往下说呢。”

白发老翁这才回过神来，继续说道：“那道人…嗨，甭提那道人了。只说一奇物，能化解你娘俩之劫数，只闻于寥寥书中。爷爷遍闻天下，也只是听说过，不确定这是前人杜撰，抑或是近年来以讹传讹。也是爷爷会到此地的由来，那道人信誓旦旦地说，此物存于世只在此地最深之林，最高之峰。”

小姑娘撇嘴道：“爷爷您这关子买的，此物此物的，到底此物是何物啊？”

白发老翁呵呵笑道：“此物常见于志怪小说当中，这些书被圣贤称之为下流书，倒是乡下茶馆时常能听到说书人说起这里边的故事。市井小民知晓，庙堂上的读书人反而不甚了解，因此多传于白身百姓，世人皆不信。《山河志异》中第一次提到此物，称之为命；后《草庐遗文》也提到此物，称命莲；名字皆不同，一些志怪小说有称乱世花，王母枕，都是此物的别称。集前人书中所说，此花从根茎处起遍体通红，花瓣处有细丝，更是鲜艳，乍看如人体血管。一说这花儿初时如白玉，古槐安国与南柯国因此花大打出手，两军交战绿野成赤，那花儿被两国阵亡将士染成了红色；又有说法乃是王母的枕头，有神兽守护，只待王母与天帝酣战归来，便枕着那花儿休息，常有人觊觎，皆死于神兽爪下，渐渐被染成了红色。虽说法不同，但结果都一样，都说此花不祥，是人血所铸。因而今人倒是统一了此花的名称，号血莲。”

小姑娘咯咯笑道：“不祥血莲能治我们的劫数？这便是药理先生所说的，是药三分毒，以毒攻毒之法，以不祥治不祥咯。”

“休要胡说，什么不祥治不祥的，治病便是治病！”

“是是是！”眼看老爷子又要吹胡子瞪眼了，小姑娘连忙说道：“那后来，我想我爹是找到了这所谓的命莲了？”

“嗯。”老翁点点头，继续道：“怀了你之后，你娘忽然就倒下了，延医数十，皆说神仙难救，为何如此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无法，病急乱投，你爹便打算亲自来此地寻那血莲。”

“既然已经寻得了，那前人书中所言，验证了几何？”

“奇！确实是奇花！前人所言，并非空穴来风，是真真切切地见识过才能描绘得如此细致。模样与书中所言并无二致，古槐安国与南柯国也是确确实实打了一仗，绵延数十载，此史书有记载，只是起因是否是这血莲，不好说。王母是不是要枕着它睡觉我也不知道，我只知这花儿头枕上去，那就塌了。可见后来人不如古人那般实诚了，多是信口胡诌，只是那神兽，确实是有洪荒猛兽出没其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