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 泪眼欲问(1/2)
暗夜漫长得仿佛永远不会终结,身心困拘的人陷在噩梦中无可自拔,往黑暗的更深处下坠。
夜幕下,一双眼睛蓦然睁开。四野漆黑一团,天地间都像是染上了一层浓墨,什么都看不清,但眼前依然跳动着灼目的血光与烈焰,还有那个被火海吞噬的身影。
严翁,严翁…有个声音在心内哀号。
为什么,为什么严翁要自焚?一念及此,转瞬又想起了埋葬在梨树下的众人,那双眼睛顿时泪水横溢,无数的疑惑也跟着从心底涌出。
他记得自己抱着爷爷的身体,抱了很久很久,心口忽然爆裂般的疼痛,仿佛全身的热血都一下子狂涌上来,胸膛几乎要被涨破,窒息般的难受,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当时就以为下一刻会死去。
之后苏湛出手替他压下了体内的异动,虽然他说不出话,苏湛的话却听得明明白白,知道自己已时日无多。可是,他到底还能活多久?
大哥和明湘他们究竟被带去了哪里?
爷爷原本想在奶奶的生辰当日宣布的是什么事情?还有阿盟,爷爷临终之前为什么要吩咐他去找阿盟,他又该到什么地方去找阿盟?
脑子一片混乱,越想心中越是哀痛难抑——他答应严翁要替爷爷他们报仇,然而现在,就连还能不能活到与仇人相见的那一天都无法确定。
滔天的血与火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思潮澎湃翻腾,不止轰燃出那些找不出答案的疑问,还有那样刻骨铭心的悲愤,可一个连挑水砍柴都嫌费劲的文弱书生,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把握的废人,谈何报仇,谈何保护他人?
忽然,他发觉有什么东西轻轻地在臂膀上蹭了蹭,侧头瞧了瞧,才发现有人将脑袋埋靠在他的臂间。
看着埋头熟睡的少年,虽然影影绰绰,陆庭芝的心中立时稍稍安定了些许——至少,他没有辜负在那场寒彻骨髓的雨夜里立下的誓言。
一阵冰凉的秋风扑面,少年又缓缓地将整个身体向陆庭芝凑近。仿佛感觉到了一缕温暖,少年毫无意识地继续向他贴紧,但身体还是发冷似的有些蜷缩,陆庭芝解下外袍,将衣袍的另一半搭在了元希的身上。
随天际初泛的白光醒来,草堆垫得再厚,身上还是有些地方觉得磕着似的发疼,而额脑紧贴着的东西微微起伏,还有些温热,似乎是一个人。皇甫萱撑起身子,格外眼熟的袍子顺着胸前滑落。晨曦渐渐明亮,照在皇甫萱的面颊上,像是还带着酣睡多时还未褪下的嫣红,她诧异地看了一眼衣袍,又看向睡在身旁的人。
睡梦中依然双眉紧锁,含纳着无穷无尽的伤痛和悲哀,如最磨人的痼疾一般,化不开,消不去。她陡然又想起当日在辟罗山上,他为了那张被她藏起来的锦帕而丧魂落魄的模样。
她从没见过那样哀伤的眼神。
她不由自主伸手触了触他的眉头,似乎想抚平眉间的褶皱,忽然生出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烫着似的将手移开,那股热意却已瞬时染上了脸颊。悄然凝视了好一会儿,她的手还是落在了那张苍白而清隽的脸上,轻轻呢喃,“陆大哥,陆大哥…要怎么才能治好你?”
“萱儿…”听见身后的低唤,皇甫萱吓了一跳,立刻收回了手。
“义父,你醒了…”皇甫萱回过头,如同做了什么很坏很坏的事被当场抓到那样,脸色倏地通红。然而凌天衡只是静静的凝视着她,似乎有些出神,半天没有说话,更令她感到莫名的紧张和心虚,“怎么了义父?”
凌天衡怔了一怔,默然地摇了摇头。他天生有猎豹般的警觉,就算睡着了,也能敏锐地察出周围的一切动静,在第一时间醒来。萱儿的每个动作,每个声音,不管多么细微,他都看在眼里,听在耳中。他刚才一时冲动唤出了口,却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觉得一阵无措。
“咦…萱儿,你怎么把天衡披在你身上的袍子给我了?”宋玄一高声地打了呵欠,慢慢坐起了身。
“夜里风大,我怕掌门爷爷睡着了会着凉。”听见老人的问话,心头的慌乱转眼就抛开,似乎怕义父嗔怪,皇甫萱笑着向他吐了吐舌。
“你真是个好孩子。”老人微笑,“但你只怕我冷,自己就不会冷么?何况我的身子硬朗得很,不用担心,小萱儿,以后还是先顾念你自己吧。”
刚要答话,身旁的人动了动,皇甫萱欣喜地叫出了声,“陆大哥,你感觉好些了么?”
陆庭芝揉了揉眼睛,万分惊讶地盯着她,又慌忙转头四顾,她笑着解释,“陆大哥,元希和湛伯伯已经先走了。你在奇怪我为什么打扮成元希的样子么?这是湛伯伯的安排。怎么样,我比元希高出半个头,应该比他更高一级吧,看起来像不像殿上?”
一面说,皇甫萱一面捻着衣角转了个圈,然后负起双手,极力憋着笑,仰首望天,对虚空伸出手,“凌大叔,宋大爷,快请起,不要多礼!”尽管学着元希的严正模样,做得有板有眼,却说不出的滑稽古怪。
陆庭芝不禁弯了弯嘴角,神色又很快黯然下去。
瞥眼一看,陆庭芝的神色还是那么沉重,皇甫萱微微有些失望,想了一下,伸出手掌,“陆大哥,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陆庭芝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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