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除夕之夜（上）（2/2）

“是啊，太子所言正是朕心中所求。”瞬息之间，宇文昊天面上表情越发复杂，有对于太子和自己父子同心的欣慰，有对边关战事的牵挂，又有对来年彻底太平的愿景。

三皇子宇文景闻言离席，拱手作揖，神采飞扬：“这几年西京已然太平安定。漠北虽然对弈北陵国多年，但有战神白大将军坐镇边关，这些年敌国从没讨过好。依照儿臣之见漠北也会迟早彻底太平，父皇在京城大可以安心。”

宇文昊天点头示意两人坐下，而后轻声感慨道：“但愿你们所说都能实现，那样朕才能真正踏实，高枕无忧。”

随着一道轻灵动听的少女嗓音划破沉寂，红衣明艳的白沐莞突然离席走至大殿中央，先福身行了礼数才开口：“启禀陛下，方才太子殿下和三皇子殿下皆提起漠北战事纷争，臣女今日有一言进谏望陛下采纳。”

众目睽睽之下，在座之人皆是皇亲国戚，无论年龄大小皆不敢如此大胆。要知道今夜除夕算是帝后家宴，素来不谈国政，何况准备谏言之人居然是个年轻少女。

宇文昊天眉心一动，下意识道：“说来听听。”

白沐莞并未开门见山，而是先跪地解释：“陛下圣贤隆恩感念家父领兵血战多年，破例御笔亲封臣女为四品将军，然而臣女自知是女流之辈不能每日入朝听政，平常又无传召入宫，因此只能今日斗胆借除夕宴的机会向陛下进言，还望陛下体谅恕罪。”

伴随席间众人窃窃私语，皇帝倒是不介意地笑了笑：“无碍，你身为四品朝廷命官自然有进谏的权利。”

白沐莞起身谢了恩，整理一番思绪才有条不紊张嘴：“臣女回京以前随父母久居漠北，算是同军中将士朝夕相处。臣女发现军中不乏有很多英勇杀敌的士兵，他们于前线战场上出生入死所向披靡。有些人马革裹尸，有些人明明立下大功却没能得到应有的封赏。陛下，我朝历代荫封武将世家子弟，然而真正为陛下为朝廷为百姓奋不顾身，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士常常因为布衣出身，拼杀一生都没有出将入相的机会。微臣斗胆为他们忿忿不平！”

白沐莞言至此，席间已有不少人替她捏把汗。尽管她说得不无道理，可是每个人本就注定命格不同，有的人会投胎生来就是凤子龙孙，有的人却是命数不佳。她这番话没有太大意义，相反还会得罪许多权贵。

少女杏眸流转平静，无视周围人不屑、轻蔑、怜悯……继而从容不迫地往下说：“臣女恳请陛下能体恤军中将士不易，真正做到奖赏分明英雄不论出身。若有英勇善战立下战功的寒门将士一样嘉奖官爵，甚至让他们封妻荫子。同时往后每年武举制度也应该有所改革，考官不宜将家世放在第一位，而是论真功夫真本事，对待寒门子弟要一视同仁，广招能人异士为陛下上阵杀敌。如此才能振奋边关将士，早日平定漠北战乱四海生平。”

她说罢，大殿顿时恢复沉寂，一下子安静得出奇。除了宇文晔和宇文景向她投去赞许的目光，旁人皆是替她冷汗直冒。女子公然议政本就惊世骇俗，白沐莞言谈之中分明在批判皇帝没有一视同仁，未曾顾及寒门士兵的疏忽。

谁料到宇文昊天非但没有恼怒，反而唇畔露出一抹欣赏的笑容，微微笑道：“你父亲不仅是天玺朝的战神，国之栋梁，他更是教女有方。白家虽无儿郎，有你却不逊色于任何男子！你方才句句言之有理，朕心甚慰，竟然后悔往日没准你入朝听政。罢了，年后朕临朝之际，你不得缺席。”

皇帝此言一出，难免震惊在座众人，就连金銮坐上的皇后也微变脸色，心底隐痛不甘。只有仝氏最清楚，宇文昊天如此赏识白沐莞，尤是因为她言谈举止像极已逝的辰贵妃。同样喜着一袭红衣，同样善于侃侃而谈，同样能不顾世俗礼法上阵搏杀，同样不屑安于闺阁……

可笑她贵为皇后，虽一直被人称赞是贤后，如同世人眼中帝后夫妻恩爱，是普天之下所有夫妻的楷模。无人知道这么多年，午夜梦回她独守冰冷凤榻，心若止水。宇文昊天敬她，尊她，唯独永远不可能真正爱上她。即便如今方柔离世，他心底始终是方柔，无人能替代。只有仝氏自己才明白，作为女人，这一点多么可悲！

此刻白沐莞不掩饰喜悦，跪地拱手行国礼：“微臣谢陛下恩典！”

“快平身。”

见她说话毫不莽撞，行事作风礼数周全，宇文昊天心中颇为满意。又见白沐莞立于大殿中央红衣飞扬，犹如明珠璀璨，不禁记起辰贵妃方柔当年的姿容风华。如此女子才堪配太子！他不禁后悔当时不该答应皇后，让太子迎娶什么太傅之女。想到这儿，宇文昊天龙目斜睥女眷席间安静温驯的太子妃叶诗莹，又转而瞧向天生光华四射的白沐莞，太子妃固然美若天仙，相比较还是白沐莞的举止气魄更适合将来母仪天下。

“你和你父亲倒是生得肖似。”宇文昊天眼神流露一丝温和的笑意，平易近人如同寻常长辈，“朕今日看见你，不由自主想起你父亲当年。他那时年未弱冠，大敌压境朝中唯有尚未扬名四海的白展毅主动向朕请缨。金銮殿上他英姿勃发，辞色锋利，这些年朕记忆犹新。一转眼功夫，白展毅的女儿都长这么大了！”

白展毅年未弱冠请缨出战那一年，宇文昊天刚继位不久，天下狼烟四起，少年天子惜将才如命。如今时光荏苒，白家父女皆是胆大心细，能言善道，敢说敢做的人。

闻言白沐莞恭敬地接话：“家父能为国效力，为陛下的江山上阵杀敌，他是微臣心中的英雄。陛下，家父并非出自名门望族，若非当年凌老将军赏识提携，恐怕他也无出头之日。”

话题她还是要引回方才进谏所说。白沐莞心知皇帝对待他父亲不无欣赏，单说白展毅为天玺朝边关太平镇守漠北十多年，这份苦劳功劳也足以换来皇帝的另眼相看。

宇文昊天眯起龙目，暗自笑叹她的聪慧，又故意试探问：“太子，白沐莞之前所说，你觉得如何？”

宇文晔敛眉正色回答：“回父皇，儿臣认为白将军言之有理。寒门子弟同样是父皇您的子民，他们甘愿为父皇出生入死血战沙场，若立战功理应得到褒奖，封侯拜相也无可厚非。”

“待年节过后朕便颁旨，往后凡事从军期间立下战功之人按照功劳大小由主将上奏，往后朕不论出身门第高低，一视同仁封赏官爵。”宇文昊天抿起唇角，舒眉又道，“至于改革武举制度就交由太子主导，兵部吏部一同协助。”

宇文晔和白沐莞不禁相视一笑，连忙一齐应声遵旨。

这时候，数年不参政的盛亲王不疾不徐道：“启奏皇兄，臣弟以为白沐莞小小年纪有如此远见卓识实属不易。自古推恩及母，她的母亲李氏也应受嘉奖。”

众人暗自惊诧，看来连盛亲王也很是赏识白沐莞，竟然为她母亲开口求恩典。

“皇弟所言极是。”宇文昊天沉吟片刻开口说，“朕封你母亲李氏为一品诰命夫人，再加封你父亲白展毅为勇义侯。”

白沐莞微微瞠目，替父母谢恩的同时，这份突如其来的恩典着实令她猝不及防。转念一想才明白，她父亲白展毅虽是一代战神，功勋显赫，奈何资历尚浅，白家在世人眼中最多只是新贵。皇帝今日准奏她所谏之言，自然要拿她父亲开先例，以表往后给予寒门将士封赏的决心，同时又能震慑在座的皇亲宗室。

看来这步棋她走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