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袍泽渐沁(1/2)
大唐兴元元年,是帝国第九位皇帝李适,登基后的第五个年头。中原平定朱泚之乱的局势,却因为李怀光的朔方军从勤王铁部变成叛逆之师,而变得愈发扑朔迷离。
李适,这位十四岁时遇到安史之乱皇家嫡长孙,跟着李唐皇室在颠沛流离了几年,还与自己的亲生母亲沈皇后失散了,此生再未得见。
他长到二十岁,祖父肃宗去世,父亲代宗朝的宝应年号开始。次年,他终于身负天下兵马大元帅之号,在名义上平定了安史之乱。
说名义上,是因为,上到天子群臣,下至蝼蚁百姓,心中都清楚,真正于大唐王朝有“再造之功”的,乃郭子仪和他麾下的朔方铁骑。
又过了十七年,他终于登上人极之位。大约毕竟抛不开一路行来目睹帝国由盛转衰的心理阴影,他摒弃了自己祖父(肃宗)和父亲(代宗)的温和态度,坚决地施行削藩之策。
削!必须削!
对西北功高震主的朔方军系,必须拆分。
对河北安史降将序列的诸藩,必须强硬。
对天子嫡系的神策军,必须厚饷。
对天上掉不下来的削藩平叛军费……挖地三尺、盘剥苛税无所不用其极,也得抠出来。
仗,就这样越打越多。国,就这样越来越穷
“怪不得,我儿时常听阿父讲,当年文成公主和金城公主来我们大蕃做觉蒙时,带来能工巧匠何止千人,金银财宝何止万箱,可眼下,越往关中走来,见到的越是贫穷荒芜,想必是连年征战,如今这大唐,早就不是从前那位不可一世的豪富东邻了。”
吐蕃军首领琼达乞,骑在马上,向论力徐道。
论力徐自从在萧关迎到了琼达乞,凭着老辣的观察能力,很快发现,这位军事经验和接战能力还不错的吐蕃贵族将领,在面对唐朝方面的合作者——皇甫珩时,有些微微的卑怯。这并非源于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智慧与力量的卑怯,而是,好像带了一丝面对上国使将的臣服之意。或许连琼达乞自己都未察觉。
论力徐对于吐蕃国内这样的贵族,太熟悉了。
东方的礼仪与物华之邦,通过两次和亲,带来的各种从物质到精神的震撼,对于整个吐蕃王国的影响是巨大而持久的。无论多么孔武有力、彪悍严厉的吐蕃勇士,当穿上因大唐公主屈驾和亲才使高原王国获得的精美丝袍时,当看到那些自长安游学回到逻些城的贵胄子弟能读善写唐语时,勇士们的眼中,会流露出深深浅浅的沉醉与羡慕。
论力徐不由想起,去岁自己参加唐蕃清水会盟,明明当时大唐已因藩镇内乱而焦头烂额,明明吐蕃人挟着一股凌厉之气来赴盟,当唐朝的使者在双方饮血盟誓的环节,将杀牛马各一降低为杀羊犬各一时,吐蕃方面七位使者,包括在唐蕃关系中地位极为老重的吐蕃大相尚结赞,都不敢反对。
论力徐并非倨傲的吐蕃贵族,尚结赞能派他去到奉天城、与大唐天子讨价还价,就是因为,论氏家族里出的这个外交家,有着商胡一般冷静理性、以吐蕃利益为重的头脑。
但琼达乞是吐蕃方面的统帅,此番进到中原,是以强大独立之国的骁将身份,协助平叛,取酬安西北庭,绝非大唐帝国从前以宗主国之尊雇佣的蕃将胡兵。论力徐不允许这个胸前佩戴金章荣耀、胯下战马配有虎皮鞍鞯的贵族将领,在皇甫珩这样原本岌岌无名的军镇兵马使跟前,跌了气势。
心理上矮了三分,在接下来的各种军事决断中,岂非要被唐军首领牵着鼻子走?!
何况,如今军营里,还出现了大唐天子派来的中使监军,那个表面谦逊、但显然绝不是草包的阉人,翟文秀。
于是,自拔营平凉,论力徐便一直不动声色地,为琼达乞讲述大唐在过去三十年中的衰落与战乱,描画这头曾经不可一世的威猛巨兽,如何渐渐变得满身癣疾。
琼达乞是个职业军人,他的军事敏感,令他对于行军所到之处的环境的敏感,比他对阿眉这个将成为他妻子的女人的关注,强烈得多。
伴随着论力徐的指点,他眼见越是接近京畿,乡里贫瘠、十室九空的场景越是频频出现。
吐蕃的军队,分为禁卫军、城防军和戍边军。戍边军位于吐蕃本土东北边境,分别是上部戍边军、中部戍边军和下部戍边军。琼氏一直统领上部戍边军,因而琼达乞对于唐蕃交界处庶民的日常生活,非常熟悉。
当他发现,中原人的日子,竟然还不如自己戍区的边民时,他的骄傲与自信,一寸一寸地堆积了回来。
不过暂时,他对于皇甫珩也仍然是尊敬的。从这个唐人将领身上,他能感受到一些同样来自职业军人的品格——镇定,无惧,机敏,以及对于胜利的专注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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