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阳违阴奉(1/2)
大唐帝国实力鼎盛时,每三十里就有一个驿站,豢养着大量驿马,用于传输公文。前朝诗坛名宿岑参有诗云:
“一驿过一驿,
驿骑如流星。
平明发咸阳,
暮及陇山头。”
位于咸阳和奉天之间的骆驿,或许没有离它不太远的那座马嵬驿有名,但也算得京畿地区数一数二的官驿。而建中四年的泾师兵变和奉天之难中,它又因见证了泾师中忠于唐朝的那部分将领、诈用兵符骗回了朱泚首发攻打奉天的叛军,而出现在后世史家的记载中。
李怀光在礼泉大败朱泚,叛军被迫撤回长安后,骆驿回到了唐廷的控制中。在纷乱世道中竟然保住性命的驿长和驿卒们,对待往来的使者和邮书,也格外殷勤些,仿佛以此来感谢老天没让他们成为渭水之滨的倒霉亡魂。
入夜,本是万籁俱寂的时刻,京西却下起雪来,簌簌地扑向大地,搅动着宁谧的空气。
翟文秀和属下的宦官刚刚饱餐了一顿驿长准备的炙鹿肉,肚里温暖舒坦。他捧着热气腾腾的煎茶,立在驿站中最为宽敞的上房门口,望着酽酽夜色中,绵密的雪花迅速地在驿站庭院各处铺积起来。
再过几天就是上元节了。
凡是在长安那座辉煌壮丽的宫殿中生活过的人们,谁会不喜欢过上元节呢。
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
纵然是像翟文秀这样不全乎的人,只要伴在圣驾左右,沾光欣赏那火树银花、月影琉璃的景象,也觉得不枉投胎做一回人了。
然而不过一年功夫,他这在御前仅次于霍仙鸣的高阶内侍,便不得不心急如焚地等在京西驿站中,一边盯着廊下光影明灭的几盏破灯笼,一边侧耳倾听驿站大门那边可有动静。
好在普王没有骗他,毋须等太久,该来的人就来了。
约莫戌时末刻,“吱呀”一声轻轻的启门之声,在雪夜中听来特别分明。翟文秀隐约听到一个嗓音低沉的、长安官话殊为地道的男子,似与驿长有只言片语的交谈。
翟文秀转身放下茶盏,再回身来到门槛处时,正好看到来人进了院子。那人顶着落满风帽的大雪,迎着屋内灯光抬起脸,白面美髯的样貌,即使有些风尘仆仆,看来也是个人物不俗的官身派头。
“韦拾遗,老奴猜到是君。”翟文秀微微俯身,作揖行礼道。
右拾遗韦执谊谦和一笑,在门外脱下风袍,抖尽残雪,跨进屋来,返身关上门。
翟文秀却笑不出来,不等韦执谊落座,便直奔主题:“拾遗莫再卖关子了,普王对老奴,有何吩咐?”
韦执谊薄唇边不紧不慢地滑过一句“急什么”,在屋中巡视,还撩开寝帐瞧了一眼。
“拾遗,老奴这屋里,别说藏人了,便是耗子,也叫老奴撵走了。依律,泄露军情者,绞,老奴好歹给圣上办了十几年差事,怎会不省得。”
韦执谊坐下来,盯着如热锅蚂蚁的翟文秀道:“韦某明白,中贵人在这骆驿守了两天一夜,只怕是度日如年罢。但国书盖印之事,中贵人前几日也亲自试过了,李元帅连丹书铁券都搬了出来,可像是轻易能通融的?”
“不能,定是不能!”翟文秀苦着脸道,“所以老奴才抓着普王这最后一根稻草呐。”
细品不对,堂堂亲王,怎地成了稻草,翟文秀脸色不禁越发难看,尴尬地望着韦拾遗。
韦执谊倒似不在意这些言语间的细枝末节,面色温和,却说出了一句直入翟文秀心底的话:“李帅的大印,我今夜带来了。”
翟文秀由悲转喜,合掌道:“甚好甚好,老奴的脑袋,不会掉在奉天城了。”
他倏地起身,从榻上枕头的里侧抱出装有唐蕃两国国书的木匣,放在案几上,又小心地启盒取书。
“韦拾遗,请赐印。”翟文秀克制着大功告成的兴奋,眼睛里却分明释放着恶狼待肉的光芒。
韦执谊伸手入怀,略显吃重地掏出一方不小的铜印。唐印已较前朝有所改进,印文以小铜条根据笔画结构焊接而成。韦执谊双手捏着铜印,向翟文秀晃了晃。翟文秀但见一个篆体的“李”字映着灯光噌亮耀眼,也不疑有他,赶紧接过,在案几上的朱泥中重重一摁,端端方方地盖在了唐蕃两国的国书上。
翟文秀盖完了,稍稍松了口气,借着油灯满意地端详着。
这一看,发现不对。
翟文秀宦官出身,虽办事勤勉机灵,大字实是识不得几个。可他总会数数呐。他瞪着眼睛仔细瞧那帅印,怎地,李字后面只有一个字?
他心中一凛,再辨那字,有个“日”月的“日”,他眼珠子一转,登时猜到了几分。
说来也是,若普王真的说服了李怀光,咸阳离此地不过三四十里,小半日的马程,何不再将他这个跑腿的天使唤回去,直接在中军大帐中把印给盖了。
这下乐极又生悲,翟文秀一屁股跌在胡床上,颤着声音道:“韦拾遗,普王殿下和诸位上官,这是要害死老奴哇!老奴还回什么奉天,不如便一头撞死在这骆驿算了!”
韦执谊面不改色,淡淡道:“怎么?堂堂神策军行营节度使、合川郡王、平叛副元帅李公晟的帅印,就不是帅印了?”
翟文秀一脸绝望:“拾遗,诸君明明都省得,吐蕃人要的是大元帅印,你们这,这……”
韦执谊终是忍不住冷笑一声:“如今这局势,一日千里,怎知合川郡王李公晟就做不了大元帅?中贵人毕竟是天使,应自重身份,莫在这官驿中寻死觅活的了,明日速速驰回奉天复命方为上策。何况,韦某还有一件东西要请中贵人送至御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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