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较量（1/2）

即使这件事情过去很久，夜澜风依旧不知用怎样的辞藻才能描述出那时他的心情。

当他打开封锁，向外界感知而去时，映入灵魂的第一幕，便是夜若风分作两半，全身大半的鲜血汩汩而出，浸没了周围大片土地的画面。地面的一层血液是平面的，却妖冶得令人心颤，仿佛燃起了无形的炽烈的大火，直烧到灵魂空间去。他极力睁大眼，眼前好像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又好像燃起了漫天血色火海，滚滚火浪肆无忌惮地朝他涌去。又变成了白色。

他以为自己应当心痛，亦或悲伤。没有。或者说太快了，悲痛的情绪只是刚出现便到达了极限，超越了临界值，反而在瞬间化作了虚无。因为太也难过，连悲伤的能力都已失去，这是个什么样的概念？夜澜风试图往前一步，却发现灵魂紧绷得像拉直的皮筋，只走了一步便因承受不住而炸裂开来。一刹那间，他感觉到整个灵魂被炸得千疮百孔，本来就有不低透明度的灵魂，此时像极了密密麻麻被虫子啃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洞的透明帘布，令人毛骨悚然。

“啊啊啊啊啊啊啊！！”猛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布满了灵魂空间的每一个角落，白茫茫的空间不断翻滚着模糊的巨浪，仿佛是惨叫的凄厉程度让整个灵魂空间都战栗了。如同被突然出现在灵魂中的数万根钢针不断地刺穿，他像被剧烈撕扯着，骨头被一根根抽离，身体被千把刀刃斩碎成了无数段。因为剧痛，灵魂几乎拧成了麻花的形状，更透明了，五官扭成了一团，眼眶几乎炸裂，灵魂的牙齿已被他生生咬碎，想要握拳却因重度痉挛而根本无法做到，僵硬的试图抓住什么东西的手五指扭曲到如同腌过了的鸡爪。

失去身体的灵魂，也会流血的么？

——更惊悚的一幕发生了。几秒过后，夜澜风灵魂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洞，都开始流血了。不，或许那不是血，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物质。整个灵魂没有任何较大的没有空洞的区域，因此当洞开始流“血”后不久，他已被殷红的血色覆盖了灵魂的每一个角落。

夜澜风此时的模样，与夜若风死相之惨烈相比，竟是有过之无不及。

或许有魔血的因素，或许是夜若风之死带给他太大的刺激，或许是太过强烈的情绪让灵魂都承受不住……总而言之，夜澜风的灵魂，竟是异变了。

灵魂彻彻底底变成血色之后，那种甚至是上古真神都会为之退避的疼痛终于一点点消失。夜澜风悬浮在灵魂空间中，垂首不语，陷入了死一般的冷寂。

……

这里或许可以插入一句后话。在后来永夜王族的历史中，夜澜风的直系后代之间，出现了更多的在绝境之下能以灵魂与意志爆发出不符常理的能量的人。最为典型的两者，一为永夜覆灭之际的族长夜沐风，二为永夜王族最后的血脉夜荒。虽然看似巧合，谁又能确定这并非来源于最初的夜澜风对宿命的开启？

……

“这个夜若风……”魔魂这次没再用“女娃娃”来形容她了，他看了地上的残肢断体好一会儿，才接着自言自语道，“呵！反正死了。就算再有魄力，也是死了。”

“……什么？！”灵魂空间传来的震动让魔魂又是一怔，随即眼底酝酿起恐怖的黑色风暴来。就因为他一时大意，才让夜若风有了足够时间给他造成如此大的冲击。夜若风也就算了，而现在……连灵魂空间里那个爬个下坡没了半条命的他大发慈悲留了一命的废物……居然也要搞事情？？！！！

一个个的……还能翻了天了？！！！他夺取夜澜风的躯体，他准备将夜战宗改名为永夜王族并带领它纵横天下，这些……难道不该是你们人类卑贱种族的荣光吗！！！这邪神创造的星球……果然，所有生灵都是不可理喻、罪该万死！！！

……

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夜澜风极缓慢极缓慢地抬起头来，那动作僵硬地像是个几百年未曾动过的人。魔魂深灰色的高大身影出现在面前，看着他的眼神可以称得上暴虐。

魔魂面无表情地道：“啧啧，可以啊，还他妈给灵魂染了个色儿了是吧？”

夜澜风的目光顿了顿，似乎在迟钝地思考着什么。眼前的就是……害死……姐姐的……

夜若风分成两半的绝美浅笑在意识里划过。

夜澜风还是沉默着，只是那破帘布般的灵魂颤抖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喷薄而出。魔魂正准备再大肆嘲讽一番时，脸色却突然变了，表情像是大白天的见了鬼。

——一股无比怨恨与狂暴的气息骤然从夜澜风灵魂上升腾，其怨恨程度是那样的强烈，以至于犹如化作了实质，排山倒海般汹涌的气势和浓烈到不可思议的暴戾杀气直朝魔魂压去。

这个前几天还灵魂薄弱、意志不坚的小子……怎么可能放得出如此恐怖的杀意？！！

整个环境突然一暗。魔魂抬头望去，只见原本除了白茫茫之外什么也没有的上方……竟然出现了一片血云！还没等魔魂从愣神中恢复，更多的血云已经从远方出现，飞速地朝头顶的这一片聚集过来。这些血云在空气中迅速交叠、堆积，将亮堂堂的灵魂空间遮蔽得越来越暗，血云还在越压越低，犹如伸手可触般压抑得让人无法喘息。

“～！%#*$&……”魔魂本就深灰色的脸此时更是黑得像锅底一般。

骤然，狂风起，暴乱无章地呼啸着，发出可怕的轰鸣声与刺耳的摩擦声，仿佛要刮破这个灵魂世界。狂风当中，魔魂身上黑烟升腾。这些黑烟从他的七窍、躯体、四肢乃至于毛孔中溢出，并且溢出得越来越快，不多时便将他的整个身影包裹在了浓郁的黑烟当中。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黑暗，比单纯的黑暗还要深邃和纯粹得多，浓厚到没有人敢相信世上会存在如此程度的黑色。【4】

血云漫聚、杀气震天。

狂风万里、黑烟袭俱。

光从气势上看，双方是半斤对八两，谁也没能压过谁一头。

夜澜风没什么表情。魔魂心头的愤怒更加汹涌了，手一抬，乱卷的狂风中突然夹杂了无数的冰雪，只是……无数的冰凌雪片，并非是本身晶莹剔透的白色，而是跟他玄力一样的黑色！黑色的暴风雪！！光线更昏暗了，灵魂空间里有浓厚的肃杀之意不断交织着。

寒风料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是如此之大，哪怕是身高一丈的魔魂，在其面前也渺小得如同沙粒。整个灵魂空间剧烈地震颤起来，似乎承受不住两股力量的重压，血云和飓风周围的空间大面积地塌陷，其他地方也不断有或长或短的漆黑裂缝显现、消失、再显现，将白茫茫的物质吞噬成混沌最原始的虚无。

“！！！”本来准备操控飓风攻向对方的魔魂神色一滞，前所未有地震惊了。就算夜澜风造成了不弱于他的声势，魔魂只是有些惊讶，却并不认为夜澜风最终能掀起什么浪花来。身为上古魔族遗留的灵魂，在邪神的封印中都得以苟延至今，要是连几朵云都对不了，那他简直是枉活一世。

可现在的情况是尼玛什么鬼？！！

灵魂所在的空间和灵魂本身，是不太一样的概念。灵魂空间的强度取决于种族、天赋、血脉等先天因素，并且极难提升，可以说出生时是什么样，一辈子也就那样了。况且，又有多少人会在意这片空间的强度？增强了又有什么用？大小够放个灵魂其实就足够了，要提升肯定是提升灵魂。

这很正常，因为正常人一辈子哪里会有在灵魂空间打架的经历？！

偏偏眼下就是最不正常的情况了。夜澜风亲眼目睹姐姐横死，在悲愤交加下灵魂产生质变，勉强到达可以匹及被削弱了千万年的魔魂的程度。他的灵魂空间并没有随之异变，依旧是原来的强度。这就意味着，要是他俩真的放开了打，这里真的会彻底毁灭！！灵魂空间毁灭和普通的空间毁灭还不一样，它毁灭之下的裂缝和碎片是比普通空间裂缝里的物质更纯粹、更原始的混沌虚无。

一旦毁灭爆发，夜澜风魂飞魄散无疑。而他……就算勉强逃出去，代价也会大到可怕，找不到载体他恐怕走不远。没有了灵魂空间的躯体根本没法依附，死夜荒原又是鸟不拉屎的不毛之地，短时间内还有人再来、还恰好路过此处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至于回归永夜魔剑……永夜魔剑上可还有着邪神的封阵，哪怕已经削弱到了极点，要是他以被这空间毁灭重创的灵魂回去，肯定是不用几天就被蚕食至渣！！！

魔魂非常之确定，夜澜风就是抱着这样同归于尽的必死决心的，夜若风死后，他明显就没有了要活下去的想法。夜澜风此刻毫无情绪的眼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跟夜若风的浅笑有相似的意味。

不得不说，魔魂面临的状况是真的憋屈到了极点。空有能击败对方的信心，却是只能灰溜溜地将自己飓风的声势缩小了不少，并且控制其远离了血云，以免相触。灵魂空间的承受能力已经濒临极限，夜澜风想同归于尽，他可没有相同的意愿。

不过，只要他不再动手，夜澜风也并不能把他怎么样。

魔剑阴着脸，强忍着不顾一切将夜澜风粉碎成灰的冲动，努力思考着可能存在的解决之法，就这么与夜澜风僵持着。两人一动不动。上方的血云也一动不动。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一天……两天……

五天……十天……

……

不知过了多久。

“你究竟想怎样？”魔魂突然开口，声音嘶哑至极，盛满了几乎要漫溢的怒气。

“……共掌身体，我主你辅。”夜澜风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冷冷地盯了魔魂好一会儿才一字一句地开口。确实，魔魂不动作，他根本奈何不了魔魂。而魔魂既然连这句话都说了，也就表明他跟魔魂同归于尽的计划只能是落空了。

既然允许他提要求，那就这样吧，至少取回身体一定的掌控权。魔魂一直呆在夜澜风的灵魂空间，也不用担心他跑了，毕竟大千宇宙的最后一滴魔血可是在他夜澜风身上，无法重新剥离的了。等他有足够强大的实力之后，姐姐的账……总归是要还的。

“～！*%#$&……”空间整个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彰显着魔魂快要暴走的心情。多少万年的苦苦等待，终于得以从邪神封印中逃脱，他还来不及高兴上几天，居然便沦落到如此境地？！！共掌身体，夜澜风主，他辅？？！！就凭这个本来连被他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的人类的小子！！！！尊严被践踏的感觉让魔魂差点就想管他灵魂空间毁不毁跟夜澜风拼了，仅存的理性却在不断地提醒他他好不容易重获天日可不是为了要送死的，而且他拼了还正好符合夜澜风的心愿。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魔剑突然大笑起来，近乎癫狂。

夜澜风不为所动，单薄的如同破帘布的血色身影坚定地屹立在那里。

魔剑的笑声逐渐小下去，饱含怨恨与不甘的话语艰难地从他口中吐出：“你发重誓……不得再有向本尊报仇之心……将夜战宗改名为永夜王族，奉永夜魔剑为至高无上之宝，待势力到达这片大陆的巅峰之后召集天下霸皇帝君为永夜魔剑解除封印……”

夜澜风眯了眯眼，竟是没有讨价还价，甚至连“不得再有报仇之心”都没有意见，干脆利落地开口：“我，夜澜风，郑重起誓：今日魔魂答应我共掌身体，我必不再怀抱复仇之心。在有那个能力的一天，必定召集天下霸皇帝君为永夜魔剑解开封印，以视回报。若有违背，我将暴尸荒野死无葬身之地，我之家族必将满门蒙冤尽灭断子绝孙，必有我最后的直系后代惨烈终身、魂飞魄散而亡。”

魔魂：“……”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回想起来，他其实有很多次机会可以让自己不至于走到这个地步，比如说夺舍时直接将夜澜风的灵魂灭杀，再比如魔血入体时多留个心眼别让魔血的力量触碰到夜澜风的灵魂，或者出去之后别啰嗦趁夜若风还没反应过来直接轰杀掉她，哪怕是早一点在夜澜风还没完成灵魂异变时就发现并出手……他终究是大意了，潜意识里他还认为自己是上古神魔层面的人物，这片大陆没有人有资格能让他付出代价。终于，酿成了如今的局面，再也无法挽回。

过了一会儿，一直僵立在土地上如同雕塑的身体动了一下。

夜澜风缓缓跪倒在地，从血泊当中轻轻拿起夜若风被血染透了的素衣，将粘在上面的血块肉块一点点拨去，再除下她的储物手环，将素衣放了进去。他刚要起身，余光扫到一抹淡淡的蓝光。凌乱缠绕的长发间，隐隐露出一只浅蓝色的簪子来。

夜澜风猛地一晃。

将手环和簪子死死揣进怀里，颤颤巍巍地起身，黑雾在指尖升腾而出，环绕在夜若风的残体上。黑雾越来越浓，越来越浓，夜若风两半面颊上绝美的浅笑，一点点被淹没了。待黑雾退尽，地面上什么都没有了，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从未存在过。

夜澜风没有说一句话，沉默地转身，飞身而起朝夜战宗的方向而去。

一道泪痕划过，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

……

后来。

夜战宗改名永夜王族。

化名为“永夜幻神录”的永夜幻魔典成为永夜王族家族玄技。

永夜王族成为黑煞国第一宗门。

永夜王族脱离黑煞国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