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昨日狂想曲（1/2）

第一节

什么，你家后院的小池塘竟是个虫洞？只要你站在旁边念起咒语，全世界的蒲公英就飞过来，变成时空穿梭机把你带回到过去？

嗯，也可以这么说吧。

哇塞，酷毙！那你一定天天忙着玩穿越游戏吧！要么回到清朝，进皇宫勾引四阿哥——哦，不对，那是《宫》剧里洛晴川干的好事。代我向甄嬛问好！给她讲个啤酒和炸鸡的故事。或者干脆久远一点，穿越到秦朝变成武功高强的项少龙，扶佐嬴政登基……怎么，那是古天乐主演的《寻秦记》啊，呵呵！反正，哪个朝代好玩有趣，就去哪里吧！

我也想啊，可惜我家后院的那个虫洞太小也太浅，不能让我穿越到几百年以后——又转念一想，不对！也许只怪自己能力有限吧。

不会像《不能说的秘密》里的叶湘伦那样，只能穿越回上世纪七十年代那么悲催吧！

倒也没那么惨。我去过曹雪芹生活的那个年代。那时阿木还没把童话带来，成为系住无羁风筝的那根线，我无牵无挂，可以想走多远就走多远。

曹雪芹？我的偶像啊！快说说看，他是怎样一个人！

只是很短的一瞬间。我看到，他住在西山一个四处透风的破旧茅房里，一边批阅手稿，一边喝着薄粥，哆嗦得像一片枯叶……

我也开始写诗了，念给你听。冷雨敲窗的夜晚，灯花如豆，古时候的秋风比现在冷吗？幽咽的诗句，总也挣不脱青灯古佛，木鱼清磬。她捧着心儿用水袖拭泪——公子啊，经霜的枫叶，再一次落满了小园香径。几度杨花漫漫雨雪霏霏，辜负了双眸澄碧似水，辜负了红颜翠黛沉沉。说甚么杏花疏影里，弄笛到天明，说甚么小楼一角，留月待君来，只愿与你携手，临湖赏梅，雪水烹茶，留取一片心魂相守。趁着雨歇风住，掮上花锄，将满园落红，和着李义山秦少游的风流，一同葬下……

在我的印象里，他始终是那个无事忙的翩翩公子贾宝玉，爱喝小荷叶莲蓬汤，连最家常的茄子，都要用十来只鸡来配。

对了，呵呵，就是传说中的茄鲞。凤姐说的，要做茄鲞，你把才下来的茄子把皮签了，只要净肉，切成碎丁，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成丁子，用鸡汤煨干，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时拿出来，用炒的鸡瓜一拌就是了……

唉，世事无常！但也成就了《红楼梦》不是！

他挥笔疾书。黛玉三岁那年，家中来了个癞头和尚，说要想治好黛玉的病，除非让她出家为尼，黛玉父母自然不肯。那癞头和尚说，不送她出家也行，但她要想好，除非以后都不让听见哭声，除父母外不见别人。否则，一生很难平安度过。黛玉父母只当和尚胡言乱语，并没有放在心上……

这样一个美好却极脆弱的玻璃杯，盛满无数个孤寂的夜里流下的眼泪，直到那个噩耗狠命一击，潇湘馆里传出玻璃破碎的声音……几千年了，这样的声音不绝于耳。

玻璃杯不知道自己是玻璃杯。不然它至少会给自己包裹厚厚一层海绵或气泡膜，保护自己免于破碎，不会让存在的时间，是短，是长，完全倚仗命运的恩赐。玻璃杯偏要不停地往里面装填各种欲望，和失意时带来的焦虑……

《红楼梦》无疑是部奇书。黛玉的悲剧、宝钗的悲剧、宝玉的悲剧……总是又古老又简单，可以发生在任何时代，任何一个地方，即使是现在，只不过换上另一种形式重演而已。只要复杂自私的人性存在，这样的悲剧就不会消失。

尤其是宝玉的那颗心。那也是曹雪芹的心吗？一颗过于善良的心，很痛很痛，竟像被揉碎了一样。无材可去补苍天，如果是那样一片昏乱残缺的天，不去补它倒也罢了。不合时流，寂寞穷愁地写出这样一部警世奇书，这样的“材”竟是惊世的。

都说宝玉疯和傻，我竟读懂了他，借着他的一双眼睛，目睹美好的东西被一点点撕碎……本意是爱来的，却总在不停伤害彼此。成长竟是一点一点慢慢积累起来的失望，原来长大了的心，都是受伤死去了的心？然后就真的老了。无数个失望，杀死了心。我知道，你的心已经死了。我的，正在死去……

第二节

好了好了亲爱的，不要那么悲观啦！黑暗总与阳光形影相随。多想些开心的事情，越开心越好！

开心的事情？一定是有的。只是时间一长，慢慢地也就淡了。

除了小池塘，咒语一般的歌谣，还有一点很重要：心必须要静，静得就像静心池的水。你有过那种心静的感觉吗？想象你在画画，一笔一笔的，画出时间静静流淌过的痕迹。就像薰依说的那样，心越静，画越美。

我去过露露的小时候，还有丽莲，宝娜，罗彻，兔子，那些一个个离我而去的闺蜜。她们曾经与我形影不离，耳鬓厮磨，和她们在一起的片断充满我的回忆。

阿诺，杰米……苏力，那些熟悉的陌生人——我的前男友们，无论缘深缘浅，每一段恋情结束的时候，我都会很受伤，而且永远无法复原。我经常会想起他们，怀念一些很平常的细节。我不能和其他人一样，谈一场恋爱，发生一次关系，分手之后就彻底忘掉，就像换衣服的牌子一样，轻而易举就忘了。

小的时候就像水晶一样干净透明，长大后却惭惭落满尘埃，变成多少带些怪癖的青年。

成长的过程就是在不断地丢失。先是丢了一个装满五角硬币的独眼小猪储钱罐，然后是一片蓝天，再接着就是自家窗前的一棵树，那棵树上住着小矮人和绿衣仙女，站在上面你会发现，近处的东西变得很小，远处的东西变得很大很大。

不过，只需去一次，一次就够了。不愿再重复。

我明白那种感受。生活何尝不是一种重复。还记得那句诗吗？尘世的生活，过一次就是千次万次……

想想两三千年的世情百态，曹雪芹用一部《红楼梦》就概括完了全部，剩下的都只是重复。看谁重复得精妙奇谲而已。

那你自己的往事呢，你也不愿意回头去看一看？

当然去过，我最想重复的那一天！

那是……

我的第一次。大学二年级时夏天一个炎热的晚上，我和杰米在一起——

打住！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就嘿咻嘿咻那点事儿嘛！不过这次我们写的是本严肃小说，不可以有色情描写！绝对不可以，跳过这段好了。翻篇翻篇！

食色性也，都是饮食男女，心有戚戚焉。性是生活的一部分，何必用“色情”这样的字眼去给它泼盆脏水！尤其是第一次，那是一种最纯洁甜蜜，最令人难忘的的体验……后来再也难找到那种甜蜜幸福的感觉……嗯，好吧，看在你那哀怨的小眼神份上暂且饶过你一回，跳过去，翻篇！

我却愿意重复体验和阿木第一次见面的情形。我站在长途汽车站广场，看到头发油油的自己，暴露出丑陋的尖尖的头形，焦糖色千鸟格薄呢背带裙变得皱巴巴无精打采，小花装饰的圆头牛皮鞋上粘满灰尘……不禁脸红心热。这么丢人啊，我好想对她说。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有多好，我一定会整理好自己，抹上些古典红的唇膏，美美地出现在他面前……还说了那么多无聊的话，什么维多利亚控……金鱼缸里的鱼……早知道又是早知道……

我看到他在城里一脸的迷茫失落，与草莓农场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迥然而异。看到他在混乱中一脸鲜血，冲着那个从空中坠落的小小身体大吼——不！他站在病房门外，用力攥紧拳头……他为马车刷上古典墨绿色的油漆，载着满车粉色的玫瑰，赶着栗野奔驰而去……

我又从西街回来了。算算那是第几次？五次！便有五个不同的西街。然而时过境迁，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回想那些渐渐变得遥远的事情，我眼中的那五个西街也停止的争吵，他们宁静下来，手挽着手，统一了颜色。同时有老歌响起来了，像《欢颜》那样的，《寂静之声》《斯卡布罗集市》那样的。所有跟西街有关的往事从记忆库里翻涌出来，丝绒一般光滑柔软，一律带着金黄而斑驳的色泽。它们包围着我，令我觉得手脚懒懒的，肚子暖暖的，脑子里的齿轮飞快地运转，眼里却是酸的，有一种流泪的冲动，只想再回到街角，找个发散着咖啡香气的地方，把自己陷进软软的沙发，深深地陷进去……桂花巷，玫瑰木，玫瑰木，桂花巷子……

第三节

我还去过简·奥斯丁在肖顿的家里。简和她的母亲在自家的菜园里忙忙碌碌。这里不仅种植了土豆，还出产李子、草莓、桑葚、杏和醋栗。醋栗是奥斯汀一家人的最爱，丰收的时候，他们会用它来做挞，沙司和派，酿造果味酒，和一种味道有点像醋的酸果汁。

简穿了件颇具希腊风格的高腰裙，在一圈棉布蕾丝内衬的轻托下，膨膨短袖下裸露着两条白皙的胳膊，长长的裙摆盖过足踝。她坐在园子里给侄女写信。微风送来接骨木花的淡淡香气。小灌木林和家附近的花都开得很好，更让人高兴的是，有些水果的收成很不错，甚至连你种下的醋栗树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她的脸颊泛起红晕。当树上的醋栗成熟的时候，我会坐在长椅上，一边吃醋栗一边想你，虽然不吃的时候我还是会想你……

醋栗，醋栗挞——哦，美味的醋栗挞！我从小就最爱吃的醋栗挞。简灵光一闪，顺手将它写进《曼斯菲乐德庄园》。

“漫长旅途的劳顿也很快变得不那么可以忽略了。托马斯爵士屈尊降贵地好心关怀她，无济于事；诺里斯太太苦心孤诣地一再预言她会做个乖孩子，也无济于事；伯特伦夫人笑容可掬，让她跟自己和哈巴狗一起坐在沙发上，还是无济于事；就算看到醋栗挞，也仍然没能让她开心。她还没吃两口，就泪汪汪地再也吃不下去了，这时睡眠似乎成了她最需要的朋友，于是她给送到床上去自行排解忧伤了。”

小范妮经过长途跋涉来到了这座美丽的庄园，简一边写着，用她心爱的鹅毛笔，一边自言自语。然而，这里的人，除了一个表哥外，看起来似乎也都并不亲切。她孤立无援，弱小卑微，小小的孩子瞬间就被孤单和疲累压垮了，连美味的醋栗挞也失去了应有的诱惑力，除了哭泣和睡眠，似乎再也没有别的办法能排解内心的忧伤了……醋栗挞，美味可口的可以疗伤的醋栗挞！

第二天一睁开眼睛，就看到薰依，秀眉微蹙，忧心忡忡。她说我又无缘无故消失了一整天，回来了又沉睡不醒，让人很不放心。看看，太阳都快下山了。她拉开窗帘。我说我做了一个好美的梦不愿意醒来……你知道英式麦芬是用叉子而不是刀子割开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