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1/2）

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

客栈外的幡旗被烈风吹得呼喇生响，木质的窗板有些漏风。刘拓被尖锐的风声吵得一宿未眠，他点着烛火在床板上枯坐了一夜、读了一夜的书。窗外的一轮火红旭日又自东方冉冉升起，似乎给房间里带来了不少暖意，但他口中呼出的白气却在宣告着这种温暖也只是一瞬间的错觉。屋内的蜡烛燃得只剩下一小段，刘拓阖着眼正准备小憩一会儿，然而忽然，烛火灭了。

“你这样可不行。”来人不请自入，推开门便高声说道。

刘拓皱了皱眉头，撂在被子上的手攥着拳，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紧绷。他低声喝道：“放肆。”

来者不以为意，只哐的一声放下手中剑，跨坐在椅子上，说：“紫微不守垣，你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刘拓下床，将枕边叠得整整齐齐的披风抖开来披在肩上，来到了那人面前。他居高临下地站着说道：“我若不来，你便不往。”

“哦，所以你就来这儿找死来了。”男人语气轻蔑，站起身和刘拓平齐，旗鼓相当。

刘拓皱着眉头，直视对方的眼睛，说：“眼下要去西夏迎亲，但我须得回去一趟。老三和太后不知在做些什么，一日查不清，我一日睡不安稳。”

男人嗤笑一声，解开腰侧悬挂的酒壶，靠在桌边灌了一口冷酒，才嘲道：“又叫我替你，嗯？”

刘拓赧然，整个人气势弱了下来，唤了一声“哥”。那男人把酒壶扔到一边，扯开了遮挡住大半边脸的斗笠和铁面具，露出来整张脸。他与刘拓相对而立，就宛如照镜子一般，竟是生得一模一样。

日出的光亮此时透过窗格斜斜地投射进屋内，虚虚实实地拢在二人身上。那人抱着肩膀，打量着刘拓，见刘拓有亲近的意思，却不为所动。

“西夏人说叫你亲自迎亲，你便当真亲自前往。我以为，关岳会拦住你。”男人说道。

“与西夏结盟一事非同小可。联盟一旦结成，我军北上就有了助力，拿下五胡就多了三成胜算。关参知自是知道其间的利害关系，此行我大晋需要表诚心。而且，我离开了，京师里，他们才会肆无忌惮，我也好找到破绽。”

“就算你在，他们也不见得就会有所收敛。”说着，男人不以为然地笑了。

刘拓自嘲地摇摇头，走到简陋的窗前，推开窗，指着窗外，说：“从这里往外走五百里，就是羯人的地盘；再往北走，那里曾经是我们的西京。”刘拓回身看向那男人，而那人似乎眼看着窗外，有些出神。

刘拓把手虚虚地伏在那男人的肩上，又接着道：“北征是民心所向，且宜早不宜晚。再和太后党斗下去，也不过是徒增内耗。到最后只会君臣不合，小人上位。等再晚几年，我们这些从北边下来的人都死绝了，可就没谁能记得这国仇家恨了。”

那人默了半晌，说：“你是有十足的诚心，但对方不见得有。”

刘拓皱起了眉头。

那人又说：“我又为什么要听你的？”

“刘括！”刘拓怒道。

“哦，恼羞成怒了？”男人嘿笑着，在呼出的白气中露出一排整齐的牙，屁股往窗户框上一靠，毫不在意。

刘拓气得有些发抖。他抿紧了泛白的嘴唇，有些阴鸷地盯着刘括。他刚想开口，刘括就截住了他的话，说：“别跟我提‘君臣’那一套！想都不要想。”

刘拓闭上了眼睛，青白的脸显得他整个人病态的单薄。他深吸一口气，隔了好久才艰难地说道：“再给我一些时间。”

“等到什么时候？”刘括扬头问道，“国家大定，四海太平？哈，父皇穷尽一生都没能做到，你又凭什么？”

刘拓靠在窗边，看向远方的眼神有些涣散。他张了张嘴，却又闭上，想开口反驳，却找不到理由。刘括的神情阴晴不定，他走回桌前，捞起酒壶灌了一口，再回头，刘拓还呆立在窗边。

“算了。”刘括低声道，又自嘲地笑了，他再度走到刘拓身侧，按着他的肩膀，说：“我就再帮你这一次。”

刘拓梗着身子着没吭声，刘括有些不耐烦，只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可偏偏刘拓自己闹自己的别扭。

“你……啧。”刘括蹙眉道。

“哥，”刘拓说道，转过身看向刘括，眼神很是坚定。“我发过誓的，一定会让你回到‘阳光下’。”

“嗯，好。”刘括心不在焉道，关上了窗子，就动手换衣服。他见刘拓杵着不动，就直接伸手上去扒。

刘拓被刘括拉扯得有些站不稳，跌坐在床上。他垂着头，看着双手，说：“或者此番交换了，就别再换回来了。你做得比我好得多，不是吗？是我不配坐在那个位置上。”

刘括被惹笑了。他的笑得声音很大，刘拓抬起头诧异地看向他。

“不换回去了？嗯？要我顶着你的名字、用你的身份活着？活在那个连门都出不了几次的宫里？”刘括反问道，“我可不是刘殷，对你屁股下面的皇位没兴趣。”

刘拓被他说得惭愧，直辩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