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生死劫(1/2)
淡白的影子在墙壁上拉开,带起的长发如恶鬼缭绕的藤蔓,丝丝缠绕得让人无法挣脱。剧毒灌下喉咙,甚至连惨叫呜咽声都没有。
没有了舌头,这个时候,耳根子倒是清净不少。
凤君华转过身,眼神刹那茫然又被眼前的漆黑淹没。
她踏着步伐,轻轻走过。身后是软倒的尸体,以及漆黑的血液。
……
很多人以为凤君华称帝以后会立即将大安国与东越合并为一国,或者干脆俯首称臣,反正她本来就是东越太子妃,日后这天下统一,夫妻共权也是理所应当。但她并没有那么做,而是认真负责人的当起了这片大陆除了女尊金凰以外第一个女帝。
改朝换代总是后续事宜繁多,那些臣子当惧于霸权不得不臣服,心里难免有些不平。但即便不服气也无可奈何,如今人家已经接了玉玺掌了皇宫兵权,新提拔的官员都是她的人。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位开国新帝也一样。那些个老臣原本自持功高,想着这位新帝初生牛犊必然掌握朝纲必定放不开拳脚。老一辈的大臣难免有些骄狂,再加上原本迂腐的思想让他们有些看不起女人,便想托大拿捏住朝权让这位新帝成为一个傀儡皇帝。
可惜让他们失望的是,这位新帝可不是养在深闺的娇娇柔弱女子,而是当过杀手上过战场玩儿过政权的女人。是那么好控制的么?
登基不足半个月就大刀阔斧的整顿朝纲,直直那些世家贵族。大臣们自然不同意,明着对抗又畏惧飞龙铁骑,所以只有软刀子来,一个个请病假不上朝。
原本足有千人的金銮殿,就只剩下了那么一小部分,这情形怎么看怎么滑稽。
这下你该没辙了吧?
大臣们很好心情的在家里喝酒品茶,等着女帝向他们服软。可是一连七日没有任何动静,长乐女帝依旧天天上朝,依旧对着那一小部分人商议国家大事,仿佛早就忘记这些对前朝有功的老臣。
老臣们开始坐不住了,长乐女帝这时候有动静了。派人一个个挨家挨户的传旨,圣旨内容一致雷同。大约就是女帝初登大宝朝政繁忙脱不开身,忘记关照各位肱骨老臣们,实在心怀愧疚,是以寥寥数语宽慰之。
大臣们这下子摆足了面子撑足了场子,就等着女帝说软话让他们上朝。哪知大内总管一脸和气的将圣旨宣布以后还十分善解人意的让他们好好在家休息,什么时候休息好了再上朝。陛下仁慈宽怀,不会介意的。
这一腔不阴不阳的话落下,将众人打得懵了,朱瑜祥却在这时笑嘻嘻的转身离去,又迈入了另一家大臣的门槛儿。
于是那一天国都正街一排的官邸之中灯火通明,彻夜未熄。
暗卫将这个消息禀报给凤君华的时候,她正在看奏折,闻言丝毫不意外。
“将人都撤回来,不用盯着了。”
“是。”
暗卫下去以后,在旁边研磨的乐枫小声道:“宫主,那帮老臣自负托大想要制衡您,您怎么就由着他们这样闹?万一他们联合起来反对您,那不是…”
“他们不敢。”
凤君华笔尖朱砂在奏折上勾画一抹鲜艳绯色,嘴角弧度恰到好处。
“他们若是有那个胆子早就在我继位那天就开始闹了,不会等到现在。如今这么僵持着,不过就是想给我个下马威。西秦国号改了,大臣们的地位却不变。他们只是想告诉我,这江山虽然改姓了,但到底由谁做主可不由我说了算。”她拿起另外一封奏折,淡淡道:“他们想要倚老卖老,我就成全他们。这些个老臣太过迂腐古板固守己见,这般闹着,不外乎就是担心我一个外姓人夺了西秦江山后将他们也一并从古高位上拉下来罢。他们享受了世代的尊荣富贵,如今江山易主,心里有担心也是人之常情。也罢,让他们清净思考几天,省得脑子糊里糊涂的上朝反倒是给我捣乱。等他们想清楚了,商量好结果了,自然乖乖上朝了。正好,没了那些老臣的牵制,许多事情我做起来才更得心应手。”
乐枫恍然大悟,笑得眉眼弯弯。
“宫主英明。”
绮扇端着点心走进来,嗔了乐枫一眼。
“如今是大安国土,该叫陛下。”
乐枫吐了吐舌头,嘟着唇道:“我叫习惯了嘛。”
凤君华笑了笑,“无妨,一个称呼罢了。”
她顿了顿,从知道沐轻寒私自离宫以后她便隐约有预感,只是当时心中焦急,脑海中思绪不太清晰。直到来到皇宫,见到恭迎她的暗卫,看到给孩子做衣服的崔宛芳,以及那夜的动乱…这些事就如同一只手,将她脑海里那些朦胧白雾一点点拨开,所有事都刹那清晰起来。
所以在接手这个皇位的时候,她没有丝毫惊讶,只是茫然中有些彻骨的苍凉和悲切。
大哥想要为母亲报仇,没有什么是比江山易主更能让同庆帝死不瞑目的报复。
文清皇后在天有灵应当欣慰了吧?只是当年那个死去的小公主,却再也不能活过来了。
而大哥…
大哥性子本就淡泊,离开皇宫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她何德何能,能得大哥如此付出?还有楚诗韵,若非她劝解了淮安王,淮安王怎会扶持她为帝?
他们夫妻俩在一步步的为她铺路,她怎能让他们失望?
……
翌日,大安国终于迎来了第一个满朝文武金銮殿议政的日子。
这帮之老臣虽然看起来是屈服了,但神态之中依旧有些桀骜不驯。不过没关系,凤君华几道圣旨丢下去立即打得他们哑口无言。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也就是那一夜的动乱,原本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最后结果却一直没公布。等到这些自命清高的老臣一上朝,凤君华就颁布了圣旨,将一干党羽全都拖出去斩首,若有求情的一并同罪处理。
朝堂是个大染缸,那都是分了派系的。这样逼宫的大罪,若真是论起来,九族都不够砍头的。这些世家贵族的勋贵大臣多少联姻带襟的有那么几分关系,这一下子知罪,那不是要死好大一片人么?可偏偏那是谋逆的大罪,无人敢反驳。
刚上朝的老臣们一个个脸色凝重,都明白了这是长乐女帝容忍他们不上朝多日,就在今日爆发,不给他们任何思想准备和昨晚商量好的一支联合制衡女帝,就被长乐女帝这一道圣旨给打得措手不及,往日里长袖善舞巧舌如簧的官儿们此时一个个像哑巴吞了黄连,有苦自己咽下去。
他们原本想给凤君华下马威,如今却被人家给打了下马威。
谁胜谁负,立竿见影。
光这样还不够,凤君华这些日子呆在皇宫不理会那些个倚老卖老的大臣可不是什么都没做的。她既然已经登基为帝,那就得把这个皇帝做好。沐轻寒早就打算禅让帝位给她,除了边关的战事,许多朝政他刻意的忽略,就是等着凤君华继位后好拿这些事儿立威。
最简单也最有说服力的,便是贪墨。
自古以来,无论是哪个国家,历朝历代贪污那都是犯了帝王大忌。
尤其在这个时候,边关战事吃紧,银两本就是一个大问题,况且西秦还刚发生了雪灾,国库虚空。这时候刚好查出某些人贪污,这不明摆着老虎头上拔牙自找死路么?
早在雪灾的时候,凤君华便已经让离恨宫送来了西秦所有官员的资料,这时候刚好派上了用场。
贪墨这种事,一追究起来那就没完没了了。有人贪就有人受贿,那些大臣各自按照自己的官衔俸禄也不同,府邸稍微华丽一点,家眷稍微穿得超出了他们俸禄,这便引人怀疑了。一个二品的官儿贪墨的银子至少能揪出十个三品的官儿受贿来。这样一层层查下去,整个朝堂没一个干净的。就算真正两袖清风,只怕也得被拉下水。
全都给处置了,谁来上朝,谁来议政?朝堂大臣是一个国家的根本,全都给斩了,短时间内凤君华上哪儿再去找人一个个的替代那些空缺?她离恨宫倒是不缺人,但各部流程需要时间熟悉才能按部就班各司其职,而且短时间内还不行。她没那个时间,就算有也不敢冒险。虽然她现在是手握权柄不错,但即便是根基稳固的皇朝,也绝没有哪个帝王敢一次性全数清洗朝堂,那不就等于得罪百官么?
开玩笑,她又不是吃饱了撑的,平白给自己找麻烦做什么?
所谓法不责众,这个道理凤君华明白。所以适当的教训一下就行了,杀鸡儆猴敲山震虎对于她这个新帝来说是最有效震慑百官的方法。
她只象征性的抓了几个带头大臣,当着文武百官宣布抄家,充军流放,以儆效尤。
有人想求情,可以啊,飞龙铁骑虎视眈眈的盯着,谁敢放肆?
贪墨的事儿完了以后还有其他各种大小事宜,一件一件下来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想辩驳?凤君华直接将一大摞证据丢下来,打得他们满肚子的话立即吞了回去。
如此雷厉风行不予任何余地的铁腕手段,谁还敢不服?
之前有些轻视这个新帝的老臣们闭紧了嘴巴,什么话也不敢说了。
一个月后,大安根基渐稳,朝中大臣各司其职,未再有任何动乱发生。
而此刻,边关战事却又开始不平静了。
明月殇去了茵城,云墨将慕容长安带到了兰城,沐轻寒,不,现在应该是慕容清寒。他看着尚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儿,眼神有些恍惚,心里隐隐升起从未有过的激动和暖流。那是属于为人父的欣喜和骄傲。
这个孩子来得那般意外那般突然却又那般理所应当。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此生还会拥有自己的孩子。
这孩子长得与他十分相似,轮廓却是像极了他的生母。
楚诗韵很喜欢慕容长安,她早就接受了自己此生无法受孕的事实。所谓爱屋及乌,慕容轻寒的儿子,便是她的儿子。
与云墨一起去兰城的还有一个人,崔宛容。云墨到底是大男人,对于照顾孩子的事情终究没经验,还是得有女人在旁边才行,没有人比崔宛容这个做小姨的更合适。
在宫中几年安定的日子已经磨去了崔宛容昔日所有菱角,她变得沉默而温和。玉佛山倾塌以后,这个世上她唯一的亲人便是崔宛芳。如今崔宛芳死了,慕容长安又成了她在这世上唯一有血亲关系的亲人。
至于紫菱,她选择去给崔宛芳守陵去了。
八月十二,慕容轻寒发兵出战,攻打茵城。
同一时间,原本在允州休养生息的凰静芙也开始整军作战,准备夺回欣城。
……
在某个阴暗的角落,传来这样的对话。
“她已经登基为女帝,改国号为安。”
低低的笑声传来,优美而懒散,仿佛万事在握,成竹在胸。
“那不是很好么?”
“金凰损失惨重,想要夺回城池只怕不容易。你如今被追杀,自顾不暇,哪儿都不能去,还能做什么?”
一道光线洒落,照亮她绝美沉静的容颜,依旧空谷幽兰而澄澈灵动。
“好刀要用在刀刃上。”她美眸刹那沉寂,旋转着令人看不懂的幽暗光色。“这一次,我一定要让云墨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你有把握么?”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淡漠,没有任何波澜。
洛水兮淡淡抬头看着他,他周身笼罩在阴影里,眉目却十分出众明丽,一双眸子流光四溢如月色倾泻,洒落了岁月春荒繁华流年。这个男子,有着世上少有人能及的绝世容颜和高华气质,武功才学谋略皆不落人后。若非有那样一个父皇,若非有那么多身不由己,当年玉无垠离开以后,保不齐慕容琉绯还真的会和他走到一起,也就没云墨什么事儿了。
不,也不对。
以她对云墨的了解,他喜欢的女人就一定会得到。到时候,还是不变的掠夺,只不过换了对手而已。
唇边噙起淡淡嘲讽,心中陡然涌起一道强烈而陌生的情绪。猛烈的,排斥的,愤怒的,阴暗的,含着血与骨的杀气…
许多记忆画面接踵而来,华衣璀璨觥筹交错,沉静的男子静静而坐,眉眼洒落一地春光。她远远的看着,眸子里除了他再也看不见其他。
洛水兮陡然睁开眼睛,眼底写满了震惊和诧异。
这不是她的记忆,她万分确定。
是明月清。
封魂术她练了许多年,比之前世更为精湛,没人能逃得过。
纵然是前世,明月清被她彻底封锁了魂魄,躯体便任由她操纵,从未有任何意外。可为何今生苦心修行过后更甚前世的封魂术却反而克制不住那蠢蠢欲动的魂灵?莫非是因为前世明月清不懂武功,而这一世她精通武学甚至是玉晶宫各种术法?
不,那也不可能。
明月清已经死了,人死魂灵破灭,跟着那人残存的记忆也会彻底被封死。
从上次她去捣乱云墨和凤君华的婚礼开始,她便发现不对。尤其是在她受伤的时候,那些属于明月清的记忆便总是时不时的闪过脑海。而且更可怕的是,明月清的记忆居然会带动她的情绪?
这是怎么回事?
封魂术在玉晶宫中是高级术法,只有宫主和圣女以及八大长老才能修炼,且不能随意使用,因为那十分损耗元力真气。当年她附身明月清的时候本就虚弱,尽全力封锁了明月清残存的灵识这才放心修炼。这几年来,未曾有丝毫差错。可每当面对云墨亦或者她因想起前世有关云墨的事之时,就总会有那些记忆跳出脑海。她那般深沉刻骨的恨,就会被那些记忆带动情绪而生生压制。
明月清,云墨!
她抿唇,脸色清寒。差点忘记了,明月清这一世可是对云墨一往情深痴恋十多年呢。
人的感情有多深,记忆便有多深。只是她没想到,明月清的执念居然深到即便死了还能影响到她的地步。
她隐隐有种怪异的感觉,这件事怎么着都透着诡异。
封魂术之所以那般诡谲神秘,乃是因为不止封魂且封灵识。一个人死了,即便是生前执念再深,也会被死死的封印。更何况明月清道行不及她深,根本就不可能凭借着那些细碎的记忆影响到她。
那么,这一切诡异的变化,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垂眸,陷入了深深沉思。对面的男子发现了她的异样,微挑了眉。
“你怎么了?”
洛水兮眸光一动,抬头看着他,自然不可能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告诉他。只是淡淡道:“无事,只是上次被冰火两重天所伤,还未恢复元气罢了。”
他仔细看着她,似乎在分辨她这番话的真实性,而后笑了笑。
“有件事情我一直很奇怪,上次你被困邺城,即便是面对冰火两重天,其实除了逃,你还有另一条路。你带的人不多,大可以用隐身术将一部分人送出去,即便不能全都保住性命,救一个算一个,虽然损耗点元气,但不至于被孤立,也不用四处躲藏。”
是的,她的确有能力救出一部分人,虽然会让她元气大伤,虽然出去后还是会面对众多指责。毕竟,那天是她提出来要查探邺城的。但她们也顶多只是心中愤懑怪她不查害死了她们那么多姐妹而已,不至于彻底孤立她。怎么说,她们的敌人可是云墨。但她还是选择了离开,选择了逃亡。
洛水兮嘴角勾起浅浅笑意,眼神里却有某种诡异的亮光幽幽自眼底燃起,似乎要将人给彻底撕裂,吞并所有。
“这不是他要的么?我成全他就是。”她轻轻说,“能伤人于无形的,从来都不是带血的剑。”她仰头,黑暗下眼神亮如鬼火。“他以为逼得我走投无路我就没办法了么?呵呵…”
轻笑声淹没在黑夜中,渐渐消弭。余下的话她没说完,只是眼底幽幽黑暗如看不见的深渊,隐匿着看不见的杀气重重。
他静静的看着她,面色温和宁静,淡淡道:“你想做什么我不管,只有一条,不许你动她。”
这个‘她’指的是谁,他们心照不宣。
洛水兮抬头看着他平静的容颜,眼神却有淡淡不容拒绝的冷色。
她忽然就笑了,“你想不想得到她?”
他眯了眯眼,眸色比方才更深,不说话。
洛水兮笑得很是随意,“当然,我是没那么好心帮你。不过只要是让云墨痛苦的事,我都十分乐意。我想过了,这世上唯一能让他崩溃的,便是他心爱的女人。如果你得到了凤君华,他一定会痛不欲生。”她目光灼灼,隐约兴奋。“或许,有那么一个机会,可以让你如愿。”
她的声音仿佛带着诱惑力,在黑夜里如荼蘼花渐渐盛放散发出来,熏得人不由自主的晕眩迷醉。
他面色依旧不变,神情冷静而镇定。
“你的底牌是什么?或者说,你手中有什么让你如此自信的他的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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