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四章(1/2)
天保自大楼后绕至楼前,由内而外,兜了一转,路过大世界的门口,但见原先印象中三层砖木结构的大楼,已改成钢筋混凝土结构四层巍峨的平顶楼,楼中添建了高塔,复高出大楼顶四层;四楼顶上竖着霓虹灯泡镶边的大广告牌,牌上有“金龙烟”、“白香烟”等各色广告,五颜六色,五花八门,极是惹眼。二、三层处亦有匾式广告牌,白天也亮着灯,忽闪忽闪,好生动目。他不禁想起十年前一班黑衣会兄弟相偕来逛玩大世界的情景,个个活蹦乱跳,亲如手足,在大世界可玩整整一天,灯谜场、书场、戏馆、大剧场,应有尽有;击皮球、打铁弹、骑马、坐飞船、溜旱冰、荡秋千,样样来得;会众每次来多有中奖的,大到一只镜箱,小到一包香烟,都有中彩的。
一幕幕往昔之事涌上心头,他不由自叹:“若是焰龙教主他们俱在,咱们结伴到这远东游乐场旧地重游,倒也痛快。”目下游乐场内十景巧夺天工,什么“层楼远眺”、“广厦延春”、“飞阁流舟”、“亭台秋爽”、“风廊消夏”;豢养仙鹤孔雀的“霜天鹤唳”和“雀屏耀彩”;模拟海底世界、布置飞艇、潜艇游弋的“瀛海探奇”……诸般奇技淫巧,大胜往昔,物是人非,勾起追忆,令人感伤岁月之残酷。
耳畔传来一阵说唱夹杂着时不时竹板的敲击声:“切尺切尺,竹板拍拍,听小热昏,唱格一只。劝人戒嫖,提醒嫖客,勿进堂子,久后落魄。劝人戒烟,勿吃洋药。家当烧光,透如火着……”天保循声一瞥,见是个十六、七岁的小男孩,甩手打竹板,脆生生地唱着,身周人行如故,并无人停下来仔细听的,想是人们听惯了小热昏,早便习以为常了。
“劝人戒赌,保守田宅,勿要输光,天荒地白。劝人戒酒,酒是毒药,吃醉误事,自家勿觉。阁种山歌,有点来脉,多听两声,句句的确,连连声声押还韵脚,正正气气唔啥戏谑。不过一样,说得勿着,碰得勿好,舌头乱嚼……”虽是劝善之词,但那男孩也是言不过脑,咿呀哼唱,只闻声响彻云,不觉得有多动之以情。
街上人多,像川流不息的河水,这河水里还有些浮动的“小石头”,滚来滚去,嘴巴不停叫唤:“卖报!卖报!特大新闻,蒋委员长发电大骂阎锡山,骂他不是个狗东西!号外,号外!”云云。报童为噱头引人眼目,特为夸大胡诌,引得不明就里的人,蜂拥上来抢报纸。天保不读,便已心下明镜的了,黑衣会众吃过蒋介石的苦头,深知其独裁统治,专搞阴谋诡计,陷害忠良。北伐以来,名虽自诩“统一”,实则军阀各怀鬼胎,蝇营狗苟,朝三暮四,连年战端,已是昭然,自不在话下。
杨天保在大世界门口叫了辆黄包车,迳抵吴虬寓所,进门但见吴先生坐在堂上,喝茶读报,好生悠闲自得。杨天保急忙忙上里屋自己房间,换下敝衣,焕然一新地出来,坐到吴虬身边,笑问:“新闻纸上说甚么呢,先生引为一乐?”吴虬将报纸往桌上一摊,含笑道:“蒋介石的日子不好过,近来战事虽歇,笔墨官司打得火热,你看看,阎锡山跟老蒋对骂山海经哩。”天保扫了一遍,亦忍俊不禁道:“这些军阀全是些鬼东西,浑将天下当了自家,肆无忌惮,目无民权,跟一帮打牌的娘们儿似的,你扭他一下,他下头踢还你一脚,一出出尽是好戏,呵呵呵。”
吴虬顺口告之:“天保,你真是稀客,难得回来一趟,不巧得很,佳丽母子今天正好一齐出去玩了。下午佳丽还要带孩子去医院打疫苗针,今天你们白天看来是没法见面了。”天保心不在焉地说:“不妨事!”
正说话之间,天保忽地脸上一肃,手伸出来,已多了个一寸长的小纸卷儿,摊开一看,原来是张承德发来的密信,以“云龙雾现”吹钉在桌子脚内侧。这手法系黑衣会独有之法,外人绝难学会,吴虬见得多了,也习以为常,就当没看见,也不吱声,自顾看报。天保阅后,将纸卷烧了,凑嘴到吴虬耳畔道:“公董局跟日本人搅一块儿去了,目下在一品香密会,绝无好事。”吴虬呷了口雨前的龙井,颔首低语道:“不错,你啊,得给东北的兄弟提个醒儿,我怕日本人不日就要向东北诸省动手了!”
天保略有迟疑道:“东洋人还不至这般着急吧,目下就让弟兄们做起事来,会不会打草惊蛇?”吴虬低声道:“你看啊,目下东北军新败于苏俄之手,局面不稳,军心沮丧,早铩了当初张作霖时代的傲气和骨气。而日本军威日盛,兵精粮足,大有与欧美列强分庭抗礼之势,他们早有吞并东北之心,此时动手,恰是挑在中国军队的软肋上,不可不防!再说晋阎和老蒋不谐,我看迟早有一战,到时候中国更乱,我族危矣!北面的苏俄,此番侵略东北,寸土未得,彼必不甘心,伺机偷窥,就等中国南北难顾之机会,准拟下口吞我沃土,亦要紧防患于未然哩!”
吴虬口风向来很紧,且与黑衣会一条心,天保知无不言,便将苏俄已运兵漠北之事,据实以告。吴虬听了,吃了一惊,两人忙躲到后屋密室,吴虬神色之间,如临大敌,说道:“不得了了,苏俄此番是真想亡我中华哩!老毛子这是想仿效当年挑拨新疆之乱的故事,要对咱们的新疆动手,一旦他们大军长驱直入,就使国民党军队不内讧,也难挡其势头。老毛子若得手,吾国灭亡,指日可待!”杨天保也深自忧虑,说道:“俄日惹患,小弟思来想去,大难将届,却不知如何区处才好,东西两边,难以兼顾,请先生教我,解我燃眉。”
吴虬喟然长叹:“国家大事,本应当局主持,怪只怪咱们国家养了班蛀虫,祸国殃民,视老百姓如草芥,贪污受贿,无所不用其极,端的是个中里手。论到卫国救国,还是不得不仰赖你们黑衣会的好汉。目下时局如此,糜烂已极,咱们也只能择紧要,先防御一头,避实就虚,方有回旋之余裕。”天保连连点头,亟待他快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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