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1/2)
吴虬不温不火,不紧不慢,儒雅地道:“织田太太,您新丧丈夫,心情我很理解,身处是非地,关系敏感一些不为已甚,但我并没有说你就是凶手呀。我只希望您能将你和丈夫过去的事体,跟阿拉说道说道,我想也许有助于破案哩。我却才是够冒犯的,不恭之处,请您谅解则个。不出此下策,我怕您不肯启口,实在是抱歉之至,抱歉之至。”
女主人闻言,情绪已略略平复了些,面色稍霁,转首对娘姨吩咐:“张阿姨,你去把朱先生叫来。”娘姨一走,她定了定神,便将她与织田的来历,说了出来。原来这知天命年齿的织田,从小就生在中国东北龙江,属黑龙会众的家眷。其父其祖,皆系黑龙会里的狗腿子,跑腿的小角色,自是名不见经传。织田其人,并没入伙黑龙会,长大了读了七八年书,辍学经商,先是到伊春,包下一片森林,做起了木材生意。这厮干别的没个长性儿,瞒心昧己、投机倒把的营生,倒是来得。两三年就大大的赚了不少,买了地皮,置了家业,定居当地,娶妻生子,做起了面团团的地主扒皮。当地穷苦的中国人多如牛毛,他见利起意,放起了高利贷,金票像滚雪球般,日进斗金,盆满钵满。来钱容易,亏心事儿积压在心里就越重,他就做起了慈善,聊以积德行善,补偿亏欠的阴德。那时某趟施粥救济饥馁的赈济会上,他救了一对昏倒林子里快饿死的周氏父女,给他们薄粥汤水喝;给他们破衣裳穿,东西虽不昂,但雪中送炭,真高兴坏了那对苦命的父女。
织田还令人给父女俩沐浴更衣,留那当父亲的在家做长工,父女俩喜从天降,还当遇到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了,千恩万谢,当他织田天神一般的敬仰。讵料好景不长,不道那织田嫌弃自己老婆生得瘦骨嶙峋,太过干瘪,而周家女儿打扮打扮得齐整了,虽非貌美,却也丰乳肥臀,别有一番风味。一夜乘差周老头出门办事儿之机,闯入姑娘家房里,强奸了她。事后老汉回来得知了此事,气愤愤来找日本人讲理,争吵起来,就要拉日本人去见官。日本人生性凶残,恼羞成怒,拔出手枪就打死了老头。织田越发肆无忌惮,强逼少女就范,做他的妾室,少女窭然一身,孤苦伶仃,无依无靠,能有甚法子,自是胳膊拗不过大腿,只得顺从。
嗣后织田老婆病死,周女转了正室,不则几年,织田舍了林业不干,举家迁至上海,开了家南华纱厂,至今已有十载。来上海之后,其在福德里买下宅子,还背着周女,在四马路昼锦里买了幢外宅,包养下一个戏子,供之淫乐。而他经日累月地不着家,天长日久,周女安会不知?只是顾着名声体面,隐忍不发,睁一眼闭一眼罢了。
织田太太一席话罢,喝了半杯咖啡,又补道:“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男人家的心思,就是贪多不厌。常言道:‘住在花园洋房里向的太太虽然十指决不沾阳春水,可丈夫多半另有所爱。’他外头有多少狐狸精姘头,我也管不过来,可这回电话里的声音,我是听得出的,是个嗲声嗲气的婊子!”吴虬一头听她回忆,一头目光低俯,盯着她的一对脚尖,相互抵牾。周女甫停口,困龙先生就问:“然则那个婊子为何此刻在您的房间里睡觉呢?”这句话非但令杨、梁二人大吃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并且令周女像屁股上装了弹簧,腾的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正在这时,自后堂跑来二人,一个就是那娘姨张阿姨,还有一个跟在她身后,约摸五十岁不到年纪的中年男子,面目俊秀,唇上有须,剪得簇簇齐整,颏下刮得流光。这男子穿着对襟团簇花袄子,外罩一件西式皮夹克,脖子上束了条碎花丝巾,下面穿条天青格子西裤,足上皮鞋锃亮,光可鉴人,橐橐有声。男子步至厅堂,直着嗓子朝周女道:“姐姐找我何事?”女主人面孔涨得潠血也似通红,那血几几乎要冲破天灵,喷出头顶来,一见男子赶到,她心一松,先自昏了过去,软塌塌倒在沙发上,男子大惊,三步并作两步,上来相扶,却已晚了。
男子摇动摔入沙发的女主人肩胛,呼唤:“周丽珠,周丽珠,你怎的啦?快醒醒呐!”摇不醒再大拇指狠掐其人中,一掐即效,周女嘤咛一声,转过气来,扑在男子怀里,嚎啕大哭个不休。男子问她端的,她只不肯说,哭得身子乱颤。边上张阿姨看不过,指着吴虬他们,厉声道:“朱先生,是这几位先生诬赖太太杀了老爷的,夫人才哭得伤心。”男子闻言大怒,挥手送客,站起身子,就要来撵。
杨天保自男子入来,就一直眼目不离其身,男子走上来推掇他,天保惊道:“你莫不是迎生?真是好久不见啦,你王大哥近来可好?”男子一听之下,不禁端详起天保,忽地想起了甚么,转怒为喜,抱住天保就道:“啊呀,是天保兄弟呐,一别十年,想死我啦!王大哥好,他时常记挂弟兄们,你在哪里高就呐?快,快,坐下来,快,快跟我说说!”这般一来,梁包探大跌眼镜,这姓朱的男子转变得也太离谱了,他就是再聪明一千倍,想破了头,也想不过来,这究竟是啥意思。
杨天保替众人引荐那男子:“诸位,这位系我旧识,欧战战场上赫赫有名的王牌飞行员。他与法国的洛兰-加洛斯;德国的殷麦曼、戈林;美国的陈纳德等诸多欧西空军精英齐名。其家道殷实,当年令名叱咤上海滩,乃沪上小k之典范,香车美女成群,摩托车、摩托艇乃他掌中玩物,驾驶熟练,玩得转得紧!老梁,你不是好摩托车这口么,你们今后可多亲近切磋哩!”梁包探闻言眼目放光,凑上来作速与朱斌侯握了握手,敬慕道:“啊呀,这不是求新机械厂厂东的公子么!在下知道,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呐。您可是咱们中国空军里头的第一号人物呐,五年前您还在浙军当浙江航空队的队长,后来就怎的杳无音讯了呢?啧啧啧啧,您真正是阿拉国人的骄傲哩!”三人你寒我暄,相见恨晚,一见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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