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1/2)
天保眼前漆黑,身子飘飘摇摇,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耳朵却听到哗哗的水声,忽地双脚着地,可地却颠簸摇摆,随水声而上下。他发见自己站在一艘船上,面前是海军大炮,甲板船舱,依稀眼熟。船上惟他一人,他认出竟是“东乙”号商船!周匝到处是芦苇荡漾,沼泽连片,天保忆起这就是三江口的沼泽地,当初瞒天过海,自己选的,正是此地,令苏俄军队看不到中国改装驳船的影子。正在憧憬之间,忽听嗡嗡之声大作,这异声是恁般耳熟,简直就像是昨日刚听到的。
嗡嗡声渐大,黑影里骤然飞出无数蚊蚋,大大小小,五颜六色,有花足的、有体大逾黄豆的、有又小又黑像芝麻的、有脚长的、有体长的……令天保心有余悸,一见就想逃。他想起大半个月前,日日夜夜与芦苇荡里的蚊虫、沼泽地里的恶蛆苦斗的情势,比打俄国人,更艰难百倍,痛苦千倍。吸血的渊薮,造物主的仇恨,在那些躲避苏俄人耳目的日子里,肆意饕餮,几乎将诸船上一众兵弁的精血,吸了个干净。
其时其刻,天保孑然一身,万虫麇集,全都往他头面手脚上扑,蚊子越飞越近,它们的头脸及嘴上的细针,越来越大,越看越清晰,连黑夜也成了白昼,嗡嗡的翅膀,扑扇出无数黑压压蚊蚋的飓风,朝他卷来,卷来!!它们是天地造物主的幺魔,为得严惩血食之人类,它们前赴后继,无所畏惧,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天保从未见过蚊虫之多,铺天盖地,竟其比三江口那时的蚊子多上数倍!至后轰的一下,黑影罩上头,天保心头一恐,总算睁开眼来,眼前兀自一片昏暗,鼻子里闻到浓重的恶臭,血腥臭混杂着尸体腐烂的异味。原来是噩梦一场,虚惊得汗水浸透了里外衣衫,阴风一阵阵,冷得他牙关打战,得得个不了。
天保定了定神,才好不容易,分辨出身处一室,室内横陈竖搁,尽是些老虎凳、站笼、钉床之类的刑具。而屋内寒冷彻骨,比野外还更冷些,天保身子冻得止不住地颤抖,牙关打颤,被炸烂的手虽已包扎,但一阵阵扎心般的疼,心头一紧,但见室内别无出口,仅一扇有窥视窗口的小门,满是黑斑,黑斑里时不时有蛆虫抬头探脑、钻进钻出,看了恶心欲呕。正在四顾彷徨,忽听得小门外有人声交谈,听来竟是直舌大嘴的东洋话,天保暗自嘀咕:“怎的叫东洋人给捉了?”
一名东洋军官模样的鬼子,浑身裹在狐皮大氅里,拖着长长的军刀,面目狰狞地推门进来,天保一眼便知是关东都督府的人。关东州系日本人抢占的辽东半岛,其所辖师团名曰:“关东军”,司令部就在不冻港旅顺,常驻兵力一个师,师部在辽阳。其步骑工炮计六个团,五千之众,分驻柳树屯、旅顺、辽阳、公主岭、海城诸处。南满铁路及各支路之布防,咸由之一肩所担,包括旅顺驻扎的日本重炮大队、宪兵队及沈阳、哈尔滨各处特务机关、特种部队,统统隶属关东军麾下,其所部拢共不下万人之精锐,乃东洋日本国军中虎贲、日俄之战胜利之师的遗种,名声遐迩,寰球首屈一指,非同小可。
黑衣会素仇洋鬼子,东洋人霸占南满,自是会中幸存下来兄弟的眼中钉肉中刺。话说前年,国民党共产党相阋,腥风血雨,北伐中断,直至去年,方才重整旗鼓,接续北挺,摧枯拉朽般击溃北洋军阀。北伐军由黑衣会众拼尽性命,打下了坚实基础,北洋军阀早便给打怕了,望风而遁。北伐军转眼打到了北京,势头之猛,折服了山西阎锡山和“基督将军”冯玉祥。蒋、冯、阎、桂系四家结盟,拥众百万,齐头并进,锋镝所向,打得吴佩孚和孙传芳以下诸军阀部队,一门星散,二十一天就直逼济南城下。
日本人的狗子军阀给北伐军打得痛了,其主子坐不住了,北伐军又接踵而至,日本人亲自上阵,阻遏北伐军,野蛮干涉。自1928年五月三日起,日军包围国民党外交部驻济南办事处,将蔡公时及十六名随员,割鼻剁耳,削成一根根人棍,再毙其残命,毁尸灭迹,手段凶残至极!
未几东洋鬼子杀性愈烈,竟在济南城头架起机关枪、大炮,屠杀中国人。长清无线电台里的中国守军,无一幸免。日本人未死一人,而屠杀中国军民一千多人,史称“五三惨案”。五三惨案的一个星期里,关东军就是屠杀中国人的主角,是以黑衣会尤为留心此獠,而黑衣会斥候之能天下一绝,日本人的军力部署,在在皆逃不出黑衣会众的耳目,因之天保一见便知,一看即明,正是这个道理。
话休絮烦,且说那东洋矮子步入暗室,身后还跟着个穿皱巴巴棉袄的中国人,耀武扬威地朝天保吼道:“你是共产党,罪大恶极,快快把同伙儿是谁,老实交代,否则小心皮肉吃苦!”天保勃然变色,大骂道:“直娘贼的,谁说老子是共党?老子是东北江防舰队的,老子在‘江亨’舰上听差,啥,啥时候又成了共党了?”话音未落,那日本军官忽地说起腔正字圆的中国话来:“你也莫赖账,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情报不会错,你是东北海军,可也是共产党!你现在抵赖,也是枉然,还是请阁下好好配合,才是活命的上策。嘻嘻嘻……”
天保“呸”的朝鬼子面上就是一口浓痰,吧唧正吐在他的鼻梁上,那中国通事忙急叫:“好你个找死的畜生,看我不抽你的筋,扒你的皮!”言下就揎臂捋袖,跨步上来要打,那日本子笑着拉住他,伸手将鼻子上的痰液抹在白手套里,说道:“无妨,无妨,你把这位英雄松了绑,我们慢慢说话。”通事闻言,面上神色顿时一变,笑嘻嘻地来给天保解开身上五花的大绑,叫人端了两把椅子,分别让二人面对面坐下。
天保老实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松动松动臂腕的筋骨,不耐烦地说:“你们想要甚么?有屁快放,老子可不耐烦,你这般平白无端地绑人,算是哪门子道理?”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东洋人竟一时有些犹疑,缓缓地道:“你是给炸弹炸晕的,你知道吧?”天保顺杆子道:“嗯,嗯,对啊,我还纳闷哩,怎的好端端坐着车,就横来一颗稀奇古怪的炸弹,必是你们不安好心,存心故意要诬赖好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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