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2/2)
天保故作怜香惜玉道:“你又何必杀她,撵开不就得了么?”老毛子桀桀怪笑:“这些婊子算甚东西,还须大爷我费神,打死了太平。走走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酒肆里见杀了人,爆发出轰然惊叫,两人踏着叫声,扬长而去,消失在黑夜深处。街上空荡荡的,几无一人,街旁犹太人开的商店和一排排老式的货摊都已上紧了门板,一幢幢房屋把长长的阴影投到地上,空气里不知哪里闻到一股腥味。
布拉霍夫挽着杨天保,大步流星,天保隐藏武艺,内劲不提,走得就有些仓皇,几乎跟不上俄国人长大的步伐。月色洗练,银光洒在满地,照着俄国人的肥头大耳,彷如罩了一层严霜,神色之凝重,跟适才恍如换了一个人。他穿的灰呢子大衣,已将领子高高竖起,肥胖的身子脖子脸盘却将本应宽大的衣领子撑得快要开裂,大衣穿在他身上,就像一件紧身的衬衫,越绷越紧。天保见俄国人宽大的脚有自己四个脚大,起初还是俄国人挽着他,走着走着,偶有路过的路人定会当是个大人拎着孩子往家赶,想是要教训一下在外犯错的孩童。
这两个行相不伦不类的人,东行了三里地,径自来到一座暗窑。窑门口高大的牌楼和飞出戳在空中的屋檐,赛如张开巨口的怪物,吸纳着来来往往的嫖客淫贼。杨天保面上不露声色,心底已自纳罕:“这老毛子究系何方神圣,我所料果然不差,这厮是个点子!”俄国人一只脚刚踏入门槛,一个老妖婆似的老鸨子就满脸堆笑地跑出来揽生意,两只小脚蹒跚不稳,俄国人挥手一个巴掌,打得她骨碌碌在地上滚了七八个跟头。老太婆老牙与鲜血齐喷,白白胖胖的脸皮也磕破了,衣裳也撕裂了——才刚好一个穿得富丽堂皇的老鸨子,晃眼就成了个叫花婆子。
窑子里人群骚动,瞬息无人再敢来聒噪,人人冷眼观之,不敢造次。布拉霍夫面沉如水,拉着天保迳往里走,上了阁楼,推开一间房门,两人隐身入内,门一关,外头的人们才敢窃窃私语起来。再说屋内竟已坐满了人,天保眼目一扫,瞥见是两男一女。昏黄的电灯光下,一个穿西装的中国男子,约摸五十来岁年纪,头发黑白参半,正对着门口而坐;一个穿蓝衫工装背带裤的年轻男子,眼神稚嫩,却在唇上留着两撇仁丹胡子,坐在中年男子右侧,侧目朝天保挤眉弄眼;那女子坐在中年男子的左侧,与仁丹胡子对面,却是个高鼻抠目的洋人,板着个驴脸,口角凝然,一见便知是个不苟言笑的角色。
布拉霍夫拉天保坐到女子的身边,他则坐到中年西装的对面,甫一坐稳,中年男子先开口朝布拉霍夫说了几句俄国话。布拉霍夫手拊天保背脊,朝众人引荐道:“这位是我请来的新伙伴,南京的杨天保,你们多亲近亲近。”仁丹胡子诧异道:“杨天保?十年前上海万国擂台,打死英国和俄国两个大力士的,好像也叫这名儿。”天保听他东北口音,说道:“那正是区区在下,阁下远在辽东,却也知道上海的典故。”仁丹胡子闻言,肃然起敬,伸出右手,天保也伸左手与之搀了一搀,仁丹胡子敬慕道:“杨英雄之名举国遐迩,妇孺皆知,晚辈素爱看格斗摆擂,上海擂台英雄杀洋人,那叫一个扭转乾坤,化险为夷,中华儿女,谁人不敬,谁人不爱!”天保双手一拱,连说:“抬爱,过奖,愧不敢当!”
在坐的洋女人似听不懂中国话,跟布拉霍夫叽里咕噜说了半天俄语,两人讲完,女人一对晶亮的招子盯住天保,天保不经意间,与之四目相对,忽地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神思不属,头脑一胀,骤然天旋地转,眼前一黑,甚么都看不见了。
天保昏昏沉沉醒来,已躺在军营里,昏迷后的事体,一概不知,头却是奇疼彻骨,像快要开裂也似。所幸他内功深厚,定力奇佳,强自忍耐,一如既往,出操特训,时光竟是难熬,自不必说的。头痛了整整一天一夜,隔日方才平复,歇了一宿,第二天忙了一日,入暮之后,几个滑头的兵弁,玩心甚重,邀天保偕行亵狎。天保要待推脱,架不住他们七张八嘴的人多,撺掇而去。至酒肆喝了几杯,倒也不见布拉霍夫的面,天保敷衍了半个时辰,找个藉口,溜回营垒,早早歇下,一宿又是无话。
又过了一个礼拜,布拉霍夫再没露面,天时却已入冬下起了雪。其间同江城巡捕倒是来找过天保,讯问酒馆内发生的凶杀细情,天保自不隐晦,一五一十和盘托出。嗣后探目时常来“关照”他,虽是死了个妓女,人命关天,来来回回,疑神疑鬼,扰攘了好些日子,天保料想那布拉霍夫早已鸿飞冥冥,躲避追索远逸了。凶案一传十十传百,传到沈鸿烈处,成章找天保询问,天保说了经过,成章屏退旁人,单独问道:“贤弟看这俄国人是甚路数?”天保乘便将窑子内另外三人的形貌颜色,一并告诉成章。沈成章自然亦道蹊跷,沉吟了一会儿,找手下斥候,四城暗访,若有与天保所言形貌相埒者,统统逮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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