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2/2)
张平安已心内淡然,生死置之度外,毫不萦怀,遥遥地深情看一眼妻子。马媛媛给火光映衬得茕茕弱质,大火灼热,熏得她双颊酡红。她想起了当初两人初次见面的时候,自己还在忙着揪心张小虎的伤。那时候,青石板的路,依山傍水的村舍,硝烟弥漫的空气,孑然一身罩着大英雄光环的张平安,修眉端鼻,儒雅谦冲,彬彬有礼,站在自己面前,差点撞了个满怀。其时她只一念觉得他与她心向钦慕、只叹缘悭一面的形象,有些不同。说心里话,嗣后她久久无法忘怀小虎,对丈夫一直只有敬意,而无爱意。及至诞下儿子张炎龙,她的一副心神,全扑在儿子身上,这才收束心猿意马,一心相夫教子。
丈夫虽是一介草民,却干的是惊天动地的伟业,杀人如麻,专杀洋鬼子。洋鬼子杀死了媛媛的父亲,媛媛本就恨透了鬼子,她很支持丈夫的事业,虽一年里碰不上几日面,可她无怨无悔,竭尽所能,帮衬丈夫,打理总舵庶务。不说是井井有条,也算是并无大错,张平安得能到处奏凯,实包含妻子一番心血。此后倭寇偷袭,强掳走了众人,媛媛变为阶下囚,茫茫千里俄罗斯冰冻之地,在押的奴隶日子,苦不堪言。她念及丈夫,也并无心潮澎湃的倚赖和刻骨铭心的爱意。有的只有空落落的虚无,那虚无摧残着她的心神,煎熬至深,直至回到丈夫身边,心才宁定,而丈夫只是自己的亲人而已。
面对大敌,身处大自然的风口浪尖,媛媛忽地没来由地想:“我到底爱不爱张平安?”她情不自禁抬头看看远处显得渺小如一粒沙尘的丈夫,摇摇欲坠。平安也正此时看着她,四目交对,两人都鼻头一酸,情涌似海,不胜眷恋低徊。丈夫真的苍老得多了,媛媛心里千头万绪,纷至沓来,却似听到丈夫说:“媛媛,这多年,可苦了你啦!我对不住你和孩子呐……”媛媛微笑起来,两行热泪不知不觉淌下来,喊道:“说甚话呢,一家人同花并蒂的,说甚么对不住对得住的,傻话!我是你妻子么!”媛媛内心里大声叫:“爱不爱又有甚分别,咱俩是注定的一花并蒂,这如许多岁月走来,就是爱,永远的爱!”女人易纠结,一旦想通了,就比男人还明白。
一侧的萨科琴娃,看到这对夫妻之恩爱,眉目传情之间,美靥如海棠春睡,娇丽无限。俄国少妇也远眺自己丈夫之风采,紧紧抱住儿子张中华,心里也暗道:“你我同花并蒂,挚爱可拒并蒂摧,我是你妻子,你是我丈夫,生死与共!”似自言自语,也似遥遥向丈夫宣誓,两行清泪濯人面,忱忱之诚,她已拿定与丈夫同死之心。从她肉嘟嘟的脸颊上的泪珠,在火光照映下,将巨怪们折射成千姿百态,她不恨怪物,她自道这是宿命。伊凡艇长奄奄一息,给众人安置在高埠火头烧不到之处,他此时身在暖暖的石山,清醒了过来,挣着抬头叽里咕噜说了些甚么,却因之虚弱已极,旁人已听不清楚。
众人闻声凑近俄国指挥官的身侧,俄国人抖抖索索伸出手来,手上已多了一枚勋章,交给人们,拼尽力气说:“我快不行了,你们中国人……中国人真棒!这枚……圣……圣乔治勋章,我……我将之托付予……你们,你们就是最高指挥官!这里就托赖诸位费心啦!”其音宛若游丝袅空,逼着耳朵才听得到。伊凡将生命最后涓滴硬是挤了出来,说完话头一歪,一瞑不视,撒手人寰,眼角一行清泪从他圆睁未瞑的眼睛里悄悄淌下来。在场的俄国士兵情不自禁趴到他身上嚎啕痛哭,伊凡平日爱兵如子,士兵都当他家长一般尊敬恭顺,一旦撒手西去,人人心痛悲怆欲绝。俄国土着百姓,亦戚容满面,人们手捏勋章,不知所措,也洒下了英雄泪。
一共三位艇长,另两位已葬身怪物脚底,伊凡一死,群龙无首,他临死也心系众人,执意推举旁人,拼之命之,一番苦衷,昭然若揭,人尽皆知。在场的俄国人一体躬身行礼,同心甘愿服膺,随着黑衣会众,杀向山去。老头对面看得真切,猜出了八、九分,阴恻恻地喊:“哼哼,我的troll一顿就将你们悉数杀光了,你们就算再垂死挣扎,又有何用?莫如早早投降,束手就擒,老夫还可考虑留你们一条活路。”张平安一把抹去泪水,转头凛然正对着老头,沉声高呼,辞锋咄咄:“任你学女娘儿们再牙尖齿利,也是枉然,空口白话,殊是无益。咱们手底下见真章,看是你死还是我亡,咱们绝非柔弱仁懦之辈,誓死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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