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2/2)
俄国人看见他这满面皱纹瘦了吧唧的苍头老头子,象一枚飞镖般疾速窜入营区,不少目击者咸瞠目结舌,咋舌拍胸,久久不敢置信。黑无常将他们置诸脑后,迳奔入丑面修罗的营帐里,他想找足智多谋的张丑面再询问这俄国土着个清楚。赶巧丑面修罗正在帐子里缝补衣裳,才补了袖子肘一块补钉,黑无常掀开帘子,一脚踏入进来。来俄国那么多年,彼此虽职司有尊卑,但为掩人耳目,也早不讲虚礼,平日都如家人般招呼,丑面轻轻叫了声:“长老。”自然而然地将目光移到张中华身上,笑眯眯地问:“小空之,回来啦?今日到哪里玩啦?好不好玩呢……”话未说完,忽地瞥见长老左手上兀自提着的陌生人。
黑无常不等丑面动问,就将那土着放下地,对丑面说了他的来历,丑面亦是吃了一惊,听鲍尔克察描述教主相貌,八九不离十,将信将疑,忙搬了个石墩给鲍尔克察坐。鲍尔克察看来那石墩少说也有百十来斤,丑面单臂搬起来走了十来步,手上如同无物,面不改色气不喘,举重若轻,看得他咋舌。丑面见他舌头伸出老长,亦不为已甚,含笑默然请坐。鲍尔克察一边嗯嗯啊啊地坐下,一头竟然迸出一句话:“你这位力气真大,那位老人跑得比兔子还快,你们真是能人,不愧是‘屠熊英雄’的朋友,我是深信不疑的了。”丑面趁这多月驻扎营地,早学会了俄国话,鲍尔克察说的又恰系当地土着说的通古斯俄语,一听即明,而黑无常自然由张中华翻译给他听。
丑面修罗哑然不解,黑无常则问:“你说的‘屠熊英雄’是谁?”鲍尔克察听了丑面的翻译,恭敬地回答:“你们的朋友张先生,他就是屠熊英雄,他与我们族人结识,就因从熊吻下救了我们一命,这才结缘的。诸位于我们全体族人,既是大恩人之友,也就是我们的恩人。早前怕来得唐突,恐另生枝节,因此上在你们营区外林子里游荡逡巡,正巧遇着这位老爷陪着这位少爷到河边耍子,小的急忙之中只好躲到河里,想避开耳目。不料这位老爷眼力好生了得,竟让他看出端倪,佩服之至。”小中华问大人:“屠熊是啥意思?”黑无常道:“就是杀狗熊的意思。就是说你张平安爷爷杀了一头大熊,救了他们族人的性命。”丑面修罗问鲍尔克察:“您言重啦,咱们也久不见张先生,想念他得紧,劳烦您带我们去见见张先生吧。”鲍尔克察一口应允。
黑无常二人大喜,忙去招呼正忙活计的黑衣会众,大伙儿放下手头的活儿,汇聚拢来,与鲍尔克察一一相见叙礼,听说教主就在他家,且离此地不远,纷纷要去接驾。黑无常道:“大伙儿别急,此去不远,就在三十里外,不须全去,我和丑面兄弟,嗯,小谢也一齐跟去,好久不见面儿,教主他老人家想必也十分想念小谢哩。咱们仨去即可,其他人知道此事,等张大哥来了,大家再回来相见,目下都回去,该干嘛干嘛,我把大家叫来,是跟诸位先说一声儿。”由是黑无常将小中华交还给张双龙,自己相偕丑面和谢灵,跟鲍尔克察步入草原。草原里难辨东西,四人推草拨穗,路中间有一座抽水机,一头猪在上面磨痒痒。众人走过之处,引得单列的鹅队一齐回头,发出嘎嘎愤懑之声。行不上三十里,便见长草后有块大大的空地,以前却是从所未见的,黑无常二人啧啧称奇。
空地上孤零零的一座木屋,周匝围以篱笆,随风摇晃,小小巧巧四、五间圆木屋子旁边放着一个滤灰桶、一把大壶,壶里满满的都是檐滴水。房门口的板凳上有一桶清水和一把瓢。一条狗正在太阳地里睡觉,狗背后三棵遮阴凉的大树罩着它。篱笆外面有一块菜园子和两块麦地,再往远处看就是森林。院子里的鸡群匆忙地在抓耙泥土,寻找野食。屋侧搭了一圈木头棚,棚内隐约可见肥大的驯鹿,悠闲自得地在吃草。掀扉而入,又是一个小小院落,牛羊的兽栏、草仓,看来很是可喜。黑无常随口道:“嗬,看不出,这里还别有洞天,你家还养四不像呐,啧啧啧,别开生面呐。”
屋里人闻声走出来,丑面修罗正盯着屋门,先见着了来人的样貌,忙拉过黑无常,当头就跪下,倾倒玉山,磕头行大礼,口中宣道:“属下参见教主!”黑无常回头见张平安脸上又多了几条皱纹,头发略有些花白,却兀自当年那股英气勃发的眼神,竟自呵呵大笑,三脚并两步,拉住张平安的手,激动得虎目含泪,一时说不出话来。张平安也认出了他们,用力拍拍黑无常的肩膀,语声发颤地说:“你们都好么?这一分别,可有五、六年啦!”丑面见之如见亲爹,听平安如此说,不禁心潮澎湃,鼻子一酸,眼泪自然流淌了下来,双膝挪动,跪着挪至教主膝下,抱着教主的双腿,痛苦嚎啕,连唤:“想死我啦,想死大伙儿啦……”三人千言万语,一时涌上心头,竟其咸说不出口了,一时之间,男儿泪弹,抱头痛苦,拥作一团。
鲍尔克察虽听不懂他们的话,此情此景,早自心领神会,也自感动,在侧默默不语。屋内跟着走出七、八个俄国人,围着四人默默伫立。及至四人哭罢停下来抹泪,他们才上去劝慰数语,邀请进屋,茶水款待。正值仲秋天气,皓月将圆,清辉入户,更兼屋内蜡烛油灯,明同白昼。木屋内东一张床,西一张凳,屋角站着一木柜,柜旁乱堆着小孩子衣服鞋帽,柜边还露着一角裙子。窗台上乱砌垛起瓶瓶罐罐的腌白菜、胡萝卜,窗台下搁着一张板桌,桌上散乱的尽是些茶壶、玻璃杯、黑面包、纸烟之属。
张平安一见了小谢,讶然生奇地问:“咦,小谢,你怎的来了?你不是跟执法长老他们一齐回娘子关小虎那儿了么?怎的又在此处冒出来了?”丑面因谢灵口齿不清,便替他将他如何偷偷搭火车来俄国等情,按着小谢当初的意思,叙说了一遍。张平安一听很是感慨,但转念又自谅解,想是他小谢放心不下自己,千里迢迢而来,路上定然也吃尽了苦头。他这般千辛万苦地来俄罗斯,也是一份大大的孝心,张平安鼻子一酸,又见湿润了眼眶。
黑无常顾不得喝茶,更顾不得擦干泪痕,急着问长问短。张平安双目莹然,长叹一声,沉吟半晌,隔了许久,只说的一句:“一言难尽,说来话长呐……”俄国人好生识趣,客气地招待了他们数语,便躲到别处忙碌去讫。四个黑衣会促膝长谈,一边喝茶,一边听张教主说别后之情。丑面三人听罢才知日俄战争现场,打得中国人惨,荼毒千里,嗟叹不已;而听说黑衣会大杀俄国佬,其举之壮,又欣然拍手叫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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