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2/2)
气候是一天冷似一天,天寒地冻,所过之处,冰结已厚,大地冰封,到处是银亮一片,夜晚北极星总在船头之前闪烁,而白天太阳则右舷升起,左舷落下。银冰反射阳光,天地炫目晕眼,总刺得人眼目红肿发痛,开飞艇的兵弁人人皆戴墨晶眼镜,不在职司的人,咸莫敢到窗边张望。说来也奇怪,越往北行,白天时辰就越长,到后来每天几乎有十来个时辰是大白日,黑夜却一晃即过。所幸造艇的德国人受俄国人所托,特意将卧室建成封闭式样,窗户一合,日夜如一,也就不虞有碍睡眠。
艇飞颇速,这日半夜已看得见苍茫灰淡的北冰洋面,云开雾散,只见夜空中的星星忽闪忽闪的眨着眼睛,银河霄汉历历在目。漫天银白,水天一色,清冷凄美,暗夜深墨从银白后面罩将过来,灰蒙蒙的人畜无影,全然是一派神奇天境,与俗世迥然相异。夜晚已经来临,来势凶猛,不容抗拒。它千方百计要舒坦地卧在大海这张没有沟壑、没有火山、没有火车铁轨的床上。在这张床上它可以肆无忌惮地发出鼾声,无须在边界线上缩手缩脚,更无须在半岛上蜷缩身子;它沉沉入睡,浑不将地形放在眼里,尽自做着自由的甜梦。
远处海面上,冰层覆盖不到之处,墨黑的海水里,叮咚叮咚冰山与碎冰相击,隐隐之间,艇上的人们一推开窗,就能听得到。大海在咆哮,深蓝色的海面给夜色染得墨黑,时不时地整块儿往上耸,胀得鼓鼓的,蓦地裂开,碎成一簇又一簇的白沫。天空中东一搭、西一搭都是长溜的卷云。人们透过宽大的玻璃窗往下望,比兀鹰飞到陡峭的高山顶上,还看得真切:那无边无际的大海,隐隐约约的海岸线,细长得几乎难以分辨,沿岸森林象白色的小草一般摇摆,万物皆渺,浑然一色。
当班的俄国上尉巴尔克瑙?阿涅波季斯托维奇见到此景,不禁向身侧相助他操舵的丑面修罗赞道:“这景色好美啊,我华沙的老家那里可见不到这般壮观的冰雪世界呐,你们中国也难得一见吧?”巴尔克瑙生得瘦刮刮的,两腮长着年轻人金黄色的茸毛胡子,刮骨剃肉般的脸上总悬着乐呵呵的笑容,眉毛已被太阳烤晒发白,鼻子高高如削尖的笔头,生在那抠洼凹凸的脸上,恍如怪石嶙峋的山谷里横生出来的峭崖。他有点驼背,胳膊很长,是个快活的人儿,善良的灰眼睛素常眯成一线,就会流露出孩子般的稚气,遇事都往好处想。
丑面上艇不多久,就喜欢跟他聊天相处,乐意看着他欢笑时露出稀疏、洁白的牙齿。巴尔克瑙又会讲中国话,两人言语投机,说些家乡风俗,结下友谊。他手指远处一座大冰山,那褐色的眸子仿佛害怕白天的光亮,用浓密的睫毛遮盖住眼睛。这双眼睛若夜间的鸟,暗处立刻显现优势,丑面修罗的视线被他的手势吸引。但见冰山在月光下发出青冷的光芒,银光闪烁,冰山形似一只张开巨口的猛虎,棱角分明,呲牙咧嘴,显得又是绮丽,又是可怖。隔得远了,也看不出确切大小,底下高大的松树也只有炭笔般长短,想来定是广大的。
丑面亦惊叹道:“呵,莫说中国更难见,就是你们俄国东西南北兜一转下来,这般景色的也属独一无二哩。哎,你看,你快看呐!”说着手指北方,巴尔克瑙顺他指向,眼光转去,眼前一亮,北方映出一片奇异的彩光,无数绮丽绝伦的光色,织如缎带,在黑暗中忽伸忽缩,大片橙黄之中夹着丝丝淡紫。倏尔紫色愈深愈长,迸射出一条条金光、蓝辉、绿电、赤煌,瑰丽之处,莫可名状。
巴尔克瑙一惊之下,“咦”的一声呼,三分震惊,七分艳羡,嘴巴张得老大,几乎连下巴也要掉下地去了。舱室里其他忙着干活儿的弁牟,眼神也都给牢牢吸过去。一名戴金丝边眼镜的年轻文职俄国人,凝目眺望这片变幻的光彩,狂喜地叫道:“北极光!北极光!海的那头就是北极!了不起,了不起,不得了,不得了,咱们到地球的最顶上啦!乌拉,乌拉!赫拉啸!赫拉啸!……”原来飞艇一漫北上,已飞临极北之陆地,越过喀拉海和东西伯利亚海,对面就是北冰洋,而北极之天空,已是目力遥望可及,可谓系真正意义上的天尽头。那光彩就是罕见的北极奇景“北极光”,中国之人,从来无人得见过。亲眼目睹之人,无不叹服,丑面看得心中怦怦乱跳,啧啧称奇。
正说话间,先前众人瞥见的那排乌云不停地向前推进,已然欺近拢来。黑压压一片,气势如万马奔腾;飞驰而来的万马中不乏烈性大发的龙驹,怒鬣失蹄,而余众则收腿跃起,昂首挺胸,奇姿万千,翻翻滚滚。丑面眼光掠见飞艇尾部的机翼上也结起了宽大的冰块,他好奇地伸长脖子,尽力将眼光及远。舱外的机翼在一团流汁中劈砍;流汁在凝结,在硬化,象要把整个巨硕无匹的飞艇冻结在里头,如同把鱼儿冻在冰中一模一样。飞艇有时好似失去了机翼和马达的力量,任由巨大的气流裹挟着、拖曳着,仿佛遇上了世界末日的飓风。引擎的声音忽强忽弱,仿佛螺旋桨在这片灰霭中也给弄得晕头转向了,时不时也会突然地不知所措。强漩涡摇撼飞艇,令人觉得摇摇欲坠,这时,一种无声的恐慌攥住了乘客的心。尤其是中国人未经世面,一双双眼睛全都睁大了,虽有光亮,但却呆呆的。一张张脸宛如泥塑石雕,只有眼珠在活动,象煞虫子蠕动一样,不时地瞅瞅俄国驾驶员。
诸人正在惊疑不定,艇身忽地一抖一颤,彷如被一阵大潮裹挟着一颠,忽悠忽悠漂浮起来了。飞艇颠簸不定,好像火车遇上了一段表面残缺不平的铁轨。黑衣会众更且将一颗颗心提上了嗓子眼,丑面也不停地伸脖子干咽。巴尔克瑙?阿涅波季斯托维奇笑眯眯地用眼神安抚了每一个人,轻松地吹了一声锐响的口哨,漫不经意地道:“没事儿,遇上空气对流了,你知道,天空就像海洋,也有海浪波涛,颠簸在所难免……”
话音未绝,猛可里一阵剧震,嘭的一声巨响,飞艇似撞到了山峰,犹如火山爆发一般,天崩地裂。巴尔克瑙?阿涅波季斯托维奇不提防,一个趔趄跌下舵台,丑面亦横着倒下,所幸百忙之间拉住了舵边木栏杆,方才不至匍匐。雷达感应器也“呜哇呜哇”叫唤起来,刺耳的警笛声彷如催命般,震得飞艇上下四至回荡共鸣,震得人脑中嗡嗡直响,头重脚轻,头晕目眩。所幸舱内诸般设备皆以钢铁支架加固,并无一物破碎,巴尔克瑙?古斯卡趴地上哼哼唧唧地警叫:“有troll!我们遭到了袭击!”一张瘦骨棱棱的脸上已满头大汗,看上去油光光的,那对颧骨也越发高耸,神情扭曲狰狞,显见是惊怖交集,一扫和气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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