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2/2)
海水哗啦哗啦地翻腾,给夜色漆得墨测黑,暗褐的礁石也魆魆泛黑。长满青苔的细薄海藻经白日里阳光的照晒,颜色褪去了一半,成了暗绿色的斑点,悉数泡烂了。铺满大大小小鹅卵石的沙滩与之隔着簇簇丛丛的荆棘丛,枯焦支离,凄然龙钟。路边只有一道狭窄的坡面,仅有一、两个台阶高,从此远眺海滩上的悬崖,海峡里沸腾的海水、石堤以及小岛,即便夜色如墨,也一样能隐约一览无遗。
越往前走礁岩就越多,三人时不时地要从岩石之上爬过去,石头背上也长满了滑溜溜的海藻。踩着海藻就滑不留脚,古老二连跌带摔,爬得好不辛苦,磕掉了两颗门牙,流了一嘴的血。面前矗立的地岬与一个接一个凹入的海岸线,围拢的海滩之上,到处是水坑、一个接一个不稳固的石头、一堆里边不知藏着什么东西的海藻和颜色像淤泥一般的沙子——一脚踩上去就会深深陷进去——彷如海滩尽想抓住他们的脚。
三人疾步行了约摸一炷香的工夫,忽地从一排礁石后跳出两个巨大的人影,月影下隐约见两人高鼻抠目,满脸满手的汗毛,身穿海魂衫,体阔膀圆,生得闷憨结实,一见便知是俄国水兵。老毛子抽出短枪,指着三人叽里咕噜一通俄国话,三人你瞧我我瞧你,都听不懂。老毛子绝无耐心,也知他们不懂,扳开机括就要开枪。古老二是见惯毛子开枪的,登时吓得面无人色,抱头鼠窜。
就在电光石火之际,张平安又使出鬼魅般的身法,欺近老毛子身前,说时迟,那时快,窜至二人身后,双掌各印在老毛子巨硕的背脊上,内力到处,俄国人顷刻萎顿,像两滩烂泥,瘫倒在漂满灰色尘土的水线,再也不动了。露出水面的海藻中间海水卷成涡形,有规律而缓慢地向上涨。海水浸过尸体,水面上就相继冒出许多凸泡、水眼和漩涡,推聚出一片白沫。
董长生小孩子心性不知进退,兀自呆愣愣一动不动,好奇地睁大眼睛盯着老毛子的枪口看,忽见胖大的俄国人瘫倒,莫名其妙,不禁惊呼:“咦,怎的倒了?”古老二听到长生的叫声,好奇心起,偷偷张望了一眼,登时身子有如装了弹簧般跳起来,大惊失色道:“好汉,你,你,杀死他们了?”张平安淡然道:“他们的内脏想来都已烧焦,我看也活不过来了。”古老二跌脚拍腿,呼天抢地叫:“苦也,苦也,若让俄国人知道了,你我都要完蛋!”张平安不去理睬他,自顾自将俄国人的衣衫除下来,叫董长生也过来,两人换上了海魂衫和肥大的军裤。
俄国人本就生得体格庞大,张平安穿上其衣裳,简直像是套在一只大口袋里的胡萝卜,松松落落,不伦不类,遑论董长生细小身材,更且毫不得劲。古老二见董长生都给宽大的海魂衫罩得严实,手脚头面都伸不出来,既感滑稽,又是老心无奈,叫:“你俩找死啊,这衣裳穿起来,不是明摆着告诉俄国人,你们是冒牌儿的么!脱下来,脱下来,你们穿这身儿,还不如本来的那身儿呢!”平安也觉不妥,便又从海魂衫里挣脱出来,帮着长生脱下俄国衣裳,一大一小两人相对而笑。
古老二浑忘记自己的身份,像数落小辈似的,说道:“都啥时候了,还胡闹啊,此去乃俄国人的重地,戒备森严,一个处置不当,就要丢性命,赔了你们性命还罢,老夫的性命可不想就这么让你们胡闹丢了!”张平安心内也觉诙谐,竟并不计较古老二言语冲撞,反问道:“古老二,这里怎的会埋伏老毛子?难道俄国人连数十里外的海岸也设岗把守?”
古老二摇头道:“非也,非也,实不相瞒,老夫替俄国人干活,也不是真没骨头当汉奸,老夫也长了心眼,看得清楚,他们的底细暗暗记在心中。他们俄国人外强中干,军纪是形同虚设。”张平安讶道:“哦?难不成,这两个毛子开小差?”古老二见礁石背面有个给海水冲上岸的海参,一半陷在湿软的泥沙里,便俯身挖将出来,内行地往礁石上摔摔。海参先还软软的身子转眼就给摔硬了,古老二饥肠辘辘,既大起了胆子,心心念念的就是填饱肚子。他打小就在海边惯了,吃海参就跟吃萝卜一般,呱嚓呱嚓狼吞虎咽地啃起来,吃得涎水从口角四溢,津津有味。
等他一根半尺长的海参下肚,方才匀出嘴巴,颔首道:“不错,这几个正是开小差的老毛子。俄国兵在其长官面前,严整肃穆,一旦长官不在眼前,就拿自己当天王老子,肆意妄为,想干啥就干啥。海军有军规,不可随意离开军舰,可他们这些无法无天的狗东西,一俟领头的人不在,就偷偷溜出军舰,跑到岸上来,不是喝酒嫖妓,就是躲在中国人必经的道路边,拦路剪径。抢钱劫色,无恶不作。”
“老毛子也好做剪径贼这口儿?多见他们持械明抢,却也干这不入品流的龌龊勾当?”张平安确然头一回听说。
“嗬,我说好汉啊,你可别当他们俄国人是人,他们都是畜生的秉性,他们觉得明抢太容易,财色得来太顺手,独爱这拦路的调调儿。赛如他们从小就干这勾当似的,一干就上瘾,老夫经常看到他们有水兵,乘天黑出来剪径的,三五成股,或一二人也敢出来。劫色夺财伤害人命,干起来尤其快活。”
“像他们这般,开枪放炮,明目张胆,俄国人不管么?”
“嗯,看来这两个是胆大的,泰半是做惯了的老手,不惮为人发见,若是平常的,多不用火器,都是拿绳套套活人的。路人一旦不备,为之套住脖颈,老毛子身大力不亏,一下子就能拉倒,再活活勒死。他们都管被勒死的路人叫做‘勒死狗’,下手既黑且狠。起初是水兵起的头,后来俄国人的陆军里也流行起来,下手一般的狠毒。”
董长生忽道:“我二叔就是给老毛子勒死的!”张平安长叹一口气,摸摸他的头顶,唏嘘不已。既然身材不合适,张平安便将两套衣衫连同两具光屁股的俄国尸体,一并抛入大海。董长生和古老二在侧见细细小小的张平安,抛掷三、四百斤的尸体如同儿戏,老毛子的身子在他手里仿佛没分量一样,看得瞠目结舌,半天合不拢嘴,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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