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2)
当太阳沟教堂沉重的钟声响起之时,二人刚走到普希金街,迎面两个倨傲的老毛子军官,嘴里吹着波罗涅兹舞曲调子的口哨,擦肩而过。一股骚臭味夹着浓郁的香水味,刺得小虎鼻子奇痒,啊七!就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留络腮胡子、栗色头发的军官鄙薄地白了他一眼,平安拉着他赶紧翻过了花坛,从间道下山,径直朝东而去。
越朝东行,各式欧美和日本式房屋多起来,商号门市,高高矮矮,鳞次栉比,街上摆摊的杂乱拥塞,多半是中国商贩。他们给洋楼挤出沦落在街头,给俄国人敲骨吸髓式地盘剥,维持生计尚属艰难。两人经过日本人桥口开设的“粪便公司”,看见这古怪又滑稽的名字,甚是不解,粪便也可以拿来做生意的么?二人听到楼房里噼里啪啦一阵阵电报机和打字机的响声,更感纳罕,敢情他们的粪便公司还生意挺红火的哩!
张小虎好奇地朝门楼子里探头张望,这时走出来一个中等个子的年轻小伙子,身穿藏青和服,扎着博多丝带,戴着粗黑的赛璐珞框眼镜,眼神冷漠地朝小虎摆摆手,意思是禁止他靠前,小虎便不高兴起来,鼓起嘴巴就想骂人。张平安怕多生枝节,忙一把捂住他的嘴,朝日本人点点头,示意就走。他见日本人生得清秀,也不十分嫌恶,只是觉得他一张长挂脸,脸色过于苍白,似乎是大病初愈,身体单薄,恍如一阵风就会吹走似的,忙拉着小虎离去。
一路上看不尽的是英国人的商行、德国人的建筑公司、美国人的洋装店、希腊人的船舶铺、法兰西人的咖啡馆、丹麦人的化妆品门市,还有日本人的妓院和朝鲜人的洗濯店门前招揽生意的奇装异服的龌龊女子、巷子里挤挤挨挨的西欧传教士、牵着牲畜的印度仆佣、波兰乞丐蹲在人家门廊下,瞪着两只饥饿的绿眼睛盯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二人行色匆匆,不敢多留恋街景,不半天的工夫便过通津门,平安久在东北,旅顺更是常来的地方,熟门熟路进入城南。
俄国老毛子来后,旅顺城的环城城墙早给扒得破烂不堪,路边布满暗堡和防御工事。那些暗堡像煞张着黑洞洞眼孔的怪物,防御工事多系沙包石头垒起来,考究的也用钢筋水泥砌成墙,原先一片整齐的民房只剩下一堆堆砖瓦石砾。五进四底、高二三层楼的洋楼,及矮篱笆,圈起了不少外国人的住宅和俄国人商行的门面:秋林商行、萨拉托夫饭店、瓦里特大菜馆……妓院林立,院墙上的招贴画尽是些赤身裸体的犹太洋女、日本歌妓和浓妆艳抹的中国旗袍女人,招贴画边上排满了五光十色的霓虹灯。远远地还能看见白玉山东麓,用篷布围起来的跑马场……
醉醺醺的俄国水兵和哥萨克骑兵成群结伙地在街上横冲直撞,或调戏妇女,或打架斗殴,粗鄙野蛮至极。街道当中,俄国人驾驭的马车穿梭不断,铃声四起。四轮玻璃轿车里坐着的咸系燕尾服的毛子达官贵人和袒胸露乳的骚达子娘们儿。俄国小军官搂抱着妓女,坐在支着棚子的劣等马车里,调情淫笑,肩头的肩章高高隆起,一颠一跛,上下抖动,这里就是他们的极乐天堂。马路上更多的则是华人乞丐和赤脚的车夫玩命似地拉人力车,车篷抖动,印有“朱宝山车行”的标记,车夫的汗水湿透了短褂。
一阵海风吹过,扬起一堆废墟上的沙土。两条野狗从废墟里窜出来,见着生人,“汪汪汪汪”的吠了一泡,怵头怵脑地夹着尾巴往后退,倏然扭头折身,撒开腿就跑,把沙土踹得直飞,耳朵舌头在空中乱甩,口水和叫声齐扬,顺着河边的大道远窜而去。两人走不上百步,便见军需粮草库。
连盘龙山下水师营的清军也已剩不下百人,形同虚设,然则这军需库却看得甚紧,非但门房蹲着个满脸横肉的老军头,门口还有两个孔武有力的清兵持械站岗。隔街是官银号,更是重兵环卫,与这里声气相通,呼之即来,平安他们想盗炸药,看这阵势,却也不好下手。
张平安与小虎从军需库门前走过,故意不去正眼看,只眼角余光扫视一过,其戒卫之森严已然尽收眼底,忙即离开,以免清兵生疑。两人又兜转到后面的一条街上,将官银号的周匝地形也看得仔细,蛰过电报局,再转出通津门。小虎跟在教主屁股后头,也不发一声,二人默默朝龙河行去。
其时太阳兀自舍不得落下山头,龙河象条银色的绸带,波光粼粼,静静地由北流进旅顺口那深邃的港湾。白玉山巍峨的侧影倒影水面上,时不时冒出从海口里逆流游过来喝甜水的小鱼儿。河畔上枯草离离,岩石和土岗天然地在河边筑起了长堤,二人走到一段游鱼奔跳热闹的河段,驻足趴在长堤上,小虎忍不住问:“教主,咱们还动手么?”平安看着各色的鱼儿在水里很欢快,冷静地说:“还是得候着夜里动手,咱们就在这里等。”
小虎兴奋地说:“行,谨遵教主之谕,我还是头一回干上房的勾当呢,嘻嘻,挺新鲜的哩。”张平安忽地伸出食指在口前作势,“嘘”了一声,轻声道:“噤声,有人来了!”平安内力惊人,早听出南坝沿方向有人声传来,小虎兀自听不到,却也闭口噤声。隔了小半个时辰,果然吵吵嚷嚷行来十七、八个人,有几个手上提着胖娃娃大的安康鱼,盘辫子捋袖卷裤脚,粗手大脚,没几个穿鞋子,一看便知是些渔民,人人气鼓鼓的骂骂咧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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