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晴川历历汉阳树(2/2)
顾秉三笑道:“我不太喜欢讲故事,不过从小这故事就听了无数遍,已经成为我们本身的一部分了,现在第一次对人说起,就像回到当时小时候的那座围屋里一样,不知道这算不算人老之后的斯德哥尔摩症状,自己被折磨习惯了,又用同法去折磨他人。”
韶仪听他说得可怜,又说自己老了,忍不住想笑,就听他继续说道:
“夷齐二位为了躲避周朝,隐居在首阳山,采薇而食,后来终于无法支持,两人知道死期将至,就盘腿而坐,面朝孤竹的方向,伯夷吹奏自己的哨笛,叔齐跟着吟唱:“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
顾秉三嘴里轻声念着这首著名的古诗歌,一边从脖子上取下一只单节竹子形状的乐器出来,递到韶仪手里。
韶仪看到这东西大约一指长度,形状像笛子,只是笛身仅有一孔,材质与其说是干枯的竹子,不如说是泥土烧出的陶器,只是比陶器又更圆润一点。
韶仪在手里转着细看,才发现侧壁上刻有两个细长的文字,一个像吊着的丝瓜,一个像沙漠仙人掌,猜测应该是孤竹两字的古文,阴刻进去的痕迹非常古老,紧致,这或许是古玉一类。见他把此物藏得郑重,连忙起身捧还给他。
顾秉三重新戴在脖子上,一边笑道:“上古时期,相传舜帝时,天下大治,舜命乐师夔制《九韶》之乐,以此孤竹之管,云和之瑟,雷鼝之鼓,云门之舞,一起引凤来仪,百兽率舞。”
这就是其中的孤竹之管了。
“不过他们唱的这首采薇曲,与黍离之悲一样,成为历来悲恸故国的象征,两人演完此曲,就坐在地上闭目等死。”说到此处,顾秉三歇一下,仰头喝了口水。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两人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陌生的山谷里,据先人口口相传,这个山谷间百花丛放,树木参天,湖泊宁静,绿草如茵,有各种各样和人俑一样无知无觉的动物,而且有很多野果可以果腹。两个人以为到了天堂,过了一段时间,他们才发现,这里还是在人间,一处隐蔽的所在,他们准备与周武王决战的那些“无度”,听到二人思乡的歌声之后,竟然为之所动,把他们两人带到自己生活的居所。”
顾秉三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二人见到国破家亡,之后又经生死,在无度山谷中突然顿悟,知道以往驱使无度征战,使得他们失去自然本性,自己族人也因此惹下祸端,所以立下誓言,后代子孙不得再驯养无度战士,也不得入仕为官。两人在山谷中休养生息,身体渐渐复原,过了一段时间,就离开山谷,为了保护这些无度不被人骚扰,施了手段把入口堵住,再用山石隐藏起来。”
韶仪看到阿九也在若有所思地听着这些传说,可能他们兄妹之间可能也很少交流这些陈年往事。
“两人潜回孤竹国后,发现王城被周人军队占领,孤竹国旧人不知所踪。他们到处搜寻,终于在地牢里发现了被关起来的族人,就想办法把人救出来。见面之后才知道,牧野一战,纣王兵败自焚,纣王的叔父箕子趁乱跑出来,逃到孤竹国,周人一路追踪,一部分族人自知无幸,就跟随箕子东渡大海,在一个岛上定居下来,建立了“箕氏侯国”,就是后世所称的箕子朝鲜。这些是后话了。剩下的人被看守在监牢里,周人想从他们身上得到孤竹国驱使无度的秘密。”
“夷齐两人不愿跟随箕子去大海之滨,又不能在周人国土生活,于是和剩下的族人决定南迁,多随高山峻岭,大河湍急处隐居,中间辗转搬家不知多少次,到了我祖辈,已经到了长江以南,鄱阳湖深处隐蔽的水泽之处定居下来。”
韶仪想起他在湖畔见到的围屋草棚,还有满地的桃花绿意,突发奇想地问道:“古人说的桃花源,是不是就是你们祖先的隐居之地?”
顾秉三颔首笑道:“这也有可能,不过族人并没有这些记载,他们避开王化,安心自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和平常农民无异,只不过会多演练几支曲子消遣自娱,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隐藏踪迹。”
韶仪想到那个人烟稀少的时代,山林云雾之间,生活着这样一批怡然自得的避世之民,完全隔离在外界的朝代更迭之外,真是一段田园佳话,可惜现在应该不能存在了,就轻声叹息道:“这也和真神仙差不多了。”
顾秉三闻言仿佛也出神了,脸上带着超凡脱俗的悲哀而柔和的微笑,愣了愣神,又接着说道:“他们除了生活必须,去购置一些生活用品之外,从来不与外界接触,族人生活得自足自乐。直到后来,南宋末年,蒙古入侵中原,宋人节节败退,最后只剩水军苦苦支撑,终于也在崖山一战后,彻底败亡。族人因为多邻水而居,亲眼见到了汉人军民投水殉国的惨状,不过也是爱莫能助,只能望洋兴叹。”
“谁知元朝入主中原后,残暴手段竟愈演愈烈,视“南人”为猪狗,百姓朝不保夕,集市上连粮食也买不到。此时族中人口业已增多,达到千人之多,食物很难自足,其中有年轻一辈,不甘坐视危机,就意欲出山抵抗,让天下汉人像自己族人一样,能够自由逍遥,过上不受欺压的生活。”
“当时大多数的族人,独善于乱世的想法早已根深蒂固,祖先躲过了那么多次剧烈的改朝换代战争,以为族人安乐的根基就是避开战争的结果,而不可能作为统御之法,小国寡民的安逸生活也不可能施行到当时的世界。此时元朝统治也越来越残暴,天下怨声载道,族人的分歧也发展到无法解决的地步,后来,有一部分年轻人,立下重誓之后脱离了家族,离开族居之地,改名换姓进入外界生活。”
元朝统治虽然残暴,但是武力占据绝对优势,这些年轻人的反抗举动无异蜻蜓撼柱,很快就被元军当作叛逆追杀逃亡,所存无几,最后在陆地无法立足,只能逃亡到海上生活,改以汪洋大海为姓,其中一名为首的,叫汪大渊。
根据他写的一本叫做《岛夷志略》的游记,他们曾最远航行至地中海一代,去过当时的埃及与阿拉伯世界,南方到达澳大利亚。
他游历中听说汉人义军四起,元军已呈败相,于是回到中原,其时年华已过,早无当年豪情壮志,就定居在姑苏繁华之地,只和一些交好的僧道往来,后来时间一久,先人祖训也淡了,他把自己的航海经历,族人渊源,无度士兵,还有僰侯国的故事,说与几个知己朋友。
其中有一位学究天人的道士,名叫席应真,而他有个亦师亦友的徒弟,却是个和尚,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黑衣宰相姚广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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