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拜别(1/2)
白色的蜡烛,昏黄的烛光,棺木,牌位,灵堂,李天行呆呆地看着火盆里燃烧的纸钱,心中的痛和思念越来越重。思绪从记事起一直到聆听着师父的最后一句话,终于作了个决定,他要完成师父的遗愿,送师父回家乡安葬。
云鹤道长走进来,看着憔悴的李天行,心疼地说:“天行啊,你在这里守了七天了。凡事不可太过,否则你师父如何能走得安心?”
李天行起身说:“太师父,师父最后的心愿是回家。我想送师父回家乡安葬。”
云鹤道长沉吟片刻说:“我知道你的心。可是,你师父的家在东北,路途遥远,是不能抚灵柩回去的。”
李天行为难地说:“我只想为师父做点什么!师父为了我不能回去和家人团聚,他最后的一句话就是回家。不管多难,我也要达成他的心愿。太师父,您就看在师父的份上,答应了吧。”
云鹤叹息一声,徐徐说:“既然你决定了,我还有什么说的。不过,此去东北,不仅路途遥远,路上也不太平。扶柩是不行的,只能将你师父火化,带着他的骨灰回去。”
李天行心中惨然,看着那副棺木,犹豫片刻,无奈地说:“好,我带着师父的骨灰回东北安葬。”
于是,七天的幽蘸之后,李天行亲手点燃了柴堆,看着曾经日日相伴的师父被吞噬在烈焰之中,心痛难耐,只能攥着拳头咬牙撑着。当大火渐息,他亲手将师父的骨灰收入一个黑色的瓮中,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亲历死亡。他的手和他的心都在颤抖: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永远逝去,偌大的身躯,化作沙土般的细尘,只用一个小小容器便可以盛下。无论生前怎样的轰轰烈烈、爱恨情仇,最终就是这样的复归于尘土。李天行怀抱着那个盛着骨灰的小坛子,心中涌起说不清的怅然和哀思。
这一天,云鹤道长把李天行叫到身边说:“天行,你师父的家乡在东北的长春。他曾告诉我,他跟义兄李艺闹革命前曾是土匪,和父亲、三个兄弟在东北中部的黑山上占山为王,带着几百个兄弟据守着青龙大寨,黑山离长春不远。”
李天行听了记在心里,可他连笄头山都不曾下过,忍不住问道:“太师父,东北在哪儿,离我们崆峒山有多远?要走多久能到?”
云鹤道长微微尴尬地说:“我也没有去过东北,只是听说过,很远,怕是走上个半年也说不准。如今外面到处打仗,盗匪也多,何况你从没有下山过,外面的世界,对你来说是完全陌生的、更是危险重重。要不这样,过了冬再走,我让人带你先下山看看,学些俗世的处世之道,在这样的乱世,光有一身功夫,可是远远不够的。明年清明之后,就启程,你看如何?”
李天行虽然决意要走,可一旦商量行程日期,他不由得对太师父生出浓浓的依恋不舍,忙答应着:“好,太师父,都听您的。”
冬天来临了,今年的冬天与往年本没什么不同,只是那无名小道观中,原本就只有三个人,如今只剩下一老一小,让小院中的空气显得格外冰冷。西厢房空下来了,以前李天行路过西厢房时,总是像只贼老鼠似的刺溜一下亡命般窜过去,生怕惊动里面的那只“猫”。可如今面对那紧闭的房门,他才知道,原来没有了“猫”,”老鼠“竟是如此凄凄惶惶不可终日。
李天行比以往更加勤奋练功了,似乎是以此来祭奠师父。冬天日短,云鹤道长每日不到卯时(早5点)就听到天行的动静了。天刚蒙蒙亮,李天行已经打了几遍太极,院子也打扫干净,当云鹤道长出门时,早饭也端上来了。然后,李天行跟着云鹤道长念诵”道德经“,之后除了必须的杂役,李天行都在苦练师父虚静传授的功夫,直至夜深,打坐吐纳之后才入睡。
十几年了,李天行在道观中的主要功课就是习武。他的功夫是师父和太师父传授的。虚静识字不多,可一身外家功夫十分了得。李天行从小就被师父以严厉得近乎残酷的方式调教着。相比之下,倒是太师父云鹤道长更慈爱些。其实,云鹤是虚静父亲的旧友,与虚静只是施以援手,收留在观中避难,并非授业师徒。云鹤修的是内功,一身太极功夫高深莫测。”高深莫测“这几个字不是瞎说的,李天行见过虚静和云鹤过招,虚静招式固然声势凌厉,云鹤则是行云流水,在气定神闲中让虚静败下阵来,令李天行既惊诧又羡慕。因此,李天行也从师于云鹤学习内功和太极。
实际上,云鹤对于功夫的传授不是很在意,他真正醉心于传授李天行的,是道家经典”道德经“。从李天行刚开始咿呀学话的时候起,那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就如童谣般被灌入他小小的心灵,后来,李天行的识字也是从这句开始的。云鹤非常耐心地给他逐字逐句地解释,还适时用身边的自然事物丰富他对经文的理解,一部五千字晦涩难懂的”道德经“,不到八岁时李天行就能倒背如流了,而诵念”道德经“也是他十几年来每日的必修课。那神奇的五千字早已深深溶入他的血液,注定要伴随他的一生。
空山鸟鸣,岁月如水,转眼雪化花开,又是春回风暖时节。
这一天,李天行正挥着斧子劈柴,灶间里的柴堆已从地面快堆到屋梁了。李天行还将旁边的小屋收拾了,整整齐齐地堆放了半屋子的干柴。又做了个木架,架子上一格格储放着各种各样的菌菇干、野菜干,还有草药。小院中还放着一排大笸箩,里面正晾晒着刚采摘不久的菌菇和野菜。这些天,李天行除了早晚练功,其余时间都在拼命地干活,把小院所有房间各个角落都收拾得一尘不染,又准备了无穷的干柴、菜干和草药。
云鹤道长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一向清澈如水的双眸竟也好似蒙了雨雾般的迷离。这个院子,不久之后就会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云鹤一生收过两个半弟子,一个弟子现在中台七真观做了住持,一个弟子很早前下山云游再也不曾回来,那半个弟子就是虚静了,两人虽师徒相称,但道牒上没有正式记名,李天行也只算是他的挂名徒孙,并没有正式出家,连道号也不曾起。皆因虚静要让李天行成年后自己来做选择,他不想让义兄唯一的骨血被迫出家而断了李家的香火。
虽然李天行不是正式的道家弟子,可十五年的朝夕相处,云鹤眼看着李天行从啼哭婴儿,一点点长成个英武的壮小伙子,其间倾尽了自己的满腔心血和殷殷期望,如今要一朝分离,且自己已是耄耋暮年,而天行小小年纪却要独闯乱世,恐怕此一别即成永诀,又如何能毫不伤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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