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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说……”陈月洲吞了吞口水, 紧张兮兮地看着端琰,“我说那个人叫赵世风, 有什么问题吗……”
端琰的神色越发幽深。
他端详着陈月洲的脸,像是要把他盯出窟窿一般。
好一会儿后,收回视线,指腹在方向盘上点了两下, 伸手揽过手机关闭导航。
车子重新发动。
“怎……怎么了?”
陈月洲不明所以地看着端琰,端琰也正好用余光看他。
迷茫的视线与对方晦暗冰冷的视线对视的瞬间, 陈月洲猛然打了个机灵。
“记住你刚才说的话,等会我有问题问你。”端琰收回视线不再说话。
“哦……哦……”
陈月洲闹也闹够了,酒后的困意袭来,便晕晕沉沉陷入了睡眠。
不过, 或许是喝过酒的身体放松了警惕, 又或者是不该在睡前提起那个罪恶的男人, 陈月洲这一觉睡得极其不踏实。
他做梦了。
那是日日蝉鸣的酷夏, 即使是夜里暑意也丝毫不减, 整个世界如同蒸笼一般, 偶尔拂过的一缕热浪都能成为救赎他的一抹凉意。
陈旧狭窄的小巷里, 他穿着油得发腻的衬衣, 盘着枯黄的丸子头,大汗淋漓站在马路上,一边擦着满是油渍的小桌子, 一边收拾着桌子上的竹签。
刚倒掉一筐小龙虾的壳子, 兜里的诺基亚5230响了起来。
接通, 是陈悦豪熟悉的声音:“这个月的钱什么时候打?打钱都不准时,你疯了吧你?”
“我上个月不是给了你3000吗……”他抿着嘴,声音哑哑的,“你省着点花好不好,我这边……”
话还没说话,对面厉声制止:“姐,你知道不,爸妈本来是不许你来北川的,如果不是我,你早就和王武结婚了知道不?你知道不知道家里养一个女儿得多废钱?”
“我……”
“小洲啊!打什么电话啊!那边桌子收拾了吗!没看见来客人了吗?”身后传来男人带着愠怒的呼喊声。
“小豪,我正在上班,我先挂了,我这边实在凑不开,你问问妈,前几天我才给她打了些钱。”他说着急匆匆挂了电话,转身小跑着去收拾下一张桌子。
从八点半天黑开始忙碌,直到深夜三点送走最后一波客人,他才得以空闲,疲倦地靠坐在路边的大树根儿。
“老赵啊,搓麻么?”隔壁煎饼店的老头走了过来,瞧了眼他,又将视线挪向不远处正在点钱的男人身上。
“行,马上。”男人将钱往抽屉里一塞,顺手上了锁,边往出走边指着他,“你,一会儿洗完碗把水龙头关好了,再让老子发现滴水小心点儿,干个活都干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他忙忙起立点着头。
拖着困乏的身子来到后厨——一间不到五平米的小洗碗房里。
面前是一台宽约一米的大型不锈钢水池,地上堆放着杂乱的锅碗瓢盆,左手边是巨大的塑料桶,里面堆着味道刺鼻的烧烤垃圾。
拿起油腻的刷子,倒了些洗洁粉,他匆匆刷了起来。
洗洁粉的质地有点像洗衣服,由于买的是廉价货,上手的时候他总是觉得手掌被烧得发疼,但一想到老板那张恐怖的脸,他还是默默地加速劳动着。
一个动作机械性地重复了两三个小时,最后一双筷子清理干净时,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他疲乏地关上水龙头,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推开后门。
后门通向烧烤店后方的一个小院,面积不大,顶多二十平的样子,前方是一栋自建楼房,只有两层。
一楼用来堆放各种杂物,二楼是男人生活起居的地方。
他推开杂货房的木门,左边堆着大大小小的塑料桶和落满灰尘的杂物,右边靠窗的地方地上就一张凉席,上面有一床洗得褪色的被子。
他走过去脱了鞋子侧身躺下,粘腻的衣服和凉席磨蹭在一起产生让人不舒服的触感,他低头闻着身上刺鼻的调料味,皱皱眉头,又爬起来,从墙角拿起自己洗得发白的大书包,掏了瓶沐浴液回了洗碗房。
迅速脱光身上的衣服,用水瓢给自己浇了几勺凉水,用沐浴液迅速揉搓头发和身体,紧接着又用洗碗粉将全身衣服火速涮了几下,等油腻腻的感觉消失了,这才蹑手蹑脚地抱着衣服回了杂货房。
将洗好的衣服挂在窗台上,又从书包里拿了干净的衣服穿上,他满足地躺下。
视线不自主地落在窗外皎洁的月亮上。
整个世界明明像刺目的太阳一样炙热难耐,可伸手触及的却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月牙漂亮而优雅弧度虽然足以让人眺望观赏,可那微不足道的光亮却只能在她粗砺的指尖停留星星点点。
什么都无法照亮。
他闭上眼。
一双大手却忽然抓住他的肩头。
紧接着,浓烈的酒臭味扑面而来,有雄壮高大的身影坐在他的大腿上。
他猛然睁眼。
那身影背着月光,他看不到那人的脸庞,只听的见嘲弄的笑声:“小洲,乖啊,听话。”
对方说话的同时,一把掐住他的脖子,紧接着,黑暗瞬间将他包裹,大脑顷刻一片空白。
等回过神时,他的头已经被人死死摁在硬得硌人的凉席上,对方骂了几句他听不懂的话,然后就猛然开始了暴行。
剧痛让他“哇”的一声喊了出来,口水因为剧烈的疼痛从口腔喷出,一滴滴跌落在凉席上。
他在黑暗中对着皎月伸手,却抓不住一缕微光。
数小时的疯狂暴行后,对方将他松开,餍足地抬腿对着他瘦弱的身躯踢了几脚。
他瞪大双眼,惊恐地看着身前强壮的男人,不敢做任何反应。
“去他妈的,死人一样。”男人坐在一旁落满灰尘的桶上,依旧背对着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对方指了指:“还不过来伺候着?等死吗你?”
他身子一僵,没有动。
男人立刻起身,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将他拖到自己的下身面前,在他耳边阴鸷道:“我告诉你,不听话,小心老子弄死你,你斗不过老子的。”
他身子一颤,流着泪向男人靠了靠。
“他妈的,做事也这么没用。”
男人谩骂了几句,仰起头吸了口气,之后声音放缓了些,却依旧阴冷可怖:“告诉你,敢报警,老子就弄死你,听到了么?”
他拼命地点着头。
镜头一晃。
依旧是漆黑的的夜、狭窄逼仄的仓库,他跪在凉席上,脖子被人套着粗厚的麻绳。
身前站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他的脚很脏,沾着厚厚的灰尘,时不时散发出阵阵臭味,他腿上的毛又黑又长,看得人难受。
“哈哈哈哈老赵,牛逼牛逼!不过啊,这不会犯法出事吧?这好歹是北川啊,万一犯事怎么办。”
“犯法?出事?出什么事?她没爹没妈似的,没人报案,谁管她?”
“也是啊。”胖男人靠坐在一旁的塑料桶上,抬脚踢在他的脸上:“告诉你,老子以后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明白吗?老子要是有心情了,指不定给你点零花钱知道吗?”
他眼泪簌簌直流,不敢说话,拼命摇着头。
“妈的,这教的不行啊,居然还不愿意?”胖男人抬腿将他踹倒,一只脚踩在他的下身上,一个劲儿踢着他的身体,边踢还边笑,“哈哈哈哈,不过你有一点养得好,就是不吭不哈的,以后没事儿可以再玩玩别的花子……”
“别踢了,你看你那一脚脚气,脚气传染了,老子以后还使唤不使唤了?她还得给老子端盘子呢!”
“哈哈哈哈是是是……”
等两个男人暴行结束后,他躺在地上,一边低声抽泣,一边干呕。
“哭个锤子!”
从外回来的男人抬脚踹在他的脸上,逼近他,浓郁的酒臭扑面而来:“怎么了?你他妈还委屈了?再哭一个?信不信打死你?”
他慌忙闭紧嘴巴,只有抽抽涕涕的呼吸声实在止不住。
“你他妈还哭?”
“……”
“陈月洲,不妨告诉你,老子杀过人,我媳妇儿和儿子都我杀的,知道谁替我挨得枪子吗?江陈辉!知道江陈辉谁吗?知道吗?北川市公安局的副局长!”
他说着哈哈大笑了起来:“老子真他妈走了狗屎运了,那狗日的娘俩刚弄死,老子正愁着尸体怎么大卸八块丢去喂狗,结果这锅哈哈就被人背了!所以……别惹老子,否则,你的下场和那娘俩是一样的……”
说着,男人再一次将他的脑袋摁在了地上,疯狂开始了下一□□行… …
……
陈月洲猛然睁开眼睛。
梦境过分的真实感以及醉酒的恶心感让他此刻难以自控地想吐。
他一个翻身下床,迅速冲进卫生间一番呕吐。
那咸湿的口感、剧烈的恶臭、油腻的刺鼻、以及撕心裂肺的疼痛感、灼烧感和屈辱感,让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个女人。
“妈的……”
陈月洲双拳死死地握紧。
来到这具身体已经半年,他总是努力放大原主有必要的回忆,刻意回避原主没必要的回忆,避免因为一些过于刺激的内容让他和原主产生共情,尔后发生没必要的情绪化。
可是,李玲洲这个记忆人格却和原主产生了一部分的共鸣,将他好不容易埋藏起来的回忆全部挖了出来。
恐惧、羞耻、后悔、仇恨。
陈月洲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他试图驱赶那让他几乎绝望的回忆,可是越是努力忘记,画面就越是一遍又一遍在他面前回放再回放。
反胃感翻江倒海般袭来。
他只能闭着眼呕吐。
吐到最后,他已经开始吐酸水。
“一直吐眼下会充血,漱口。”身后传来熟悉的男声,紧接着一杯水递了过来。
陈月洲睁眼,望着那骨节分明的男人的手一怔,一回头,正对上端琰平静的视线。
他穿着件松散的白色套头卫衣,下身是和卫衣同款的黑色运动裤,脚上一双黑色人字拖,怎么看都像是居家穿的睡衣。
陈月洲本能地转过身,打量着身前的面池。
方形,白色大理石台面,干净整洁,没有乱七八糟的头花和蝴蝶结,很显然不是自己那个还住了俩姑娘的家。
“我……”他眼珠子一转,瞬间判断到发生了什么,不由长叹一声,“谢了,我以为我很能喝来着,看来……”
这幅身体并没有自己原本的酒量。
下次得注意不能断片了。
他伸出手去接水杯,却发现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抖,连着手臂,根本无法好好握住对方递过来的杯子。
端琰神色一沉,旋即蹲下身子,左手点起陈月洲的下巴,右手将水杯微微倾斜,贴在他的唇边。
陈月洲对这个暧昧的动作莫名有些熟悉,又想不起来为什么熟悉,他想要阻止,却发现自己身体软得根本没有力气,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坐在地上,仰着下巴舔着杯中的水。
“那个……放点料行吗?我不喜欢喝纯水。”
“……”
端琰扫了眼他,出了声气,似是有些无奈,起身去厨房,给杯子里加了些许盐巴,又拿了根吸管,回来继续给地上的无赖喂水。
喝过水,陈月洲的情绪稳定了些许,他扶着墙壁缓缓站起,视线左右扫视着自己目前所处的空间。
他身处洗漱间,身后是卫生间,出门右侧是餐厅连着厨房,左侧是客厅连着阳台,南北通透,窗外的天空已是黑中泛蓝,东方的尽头有一抹白光,应该是快要清晨了。
陈月洲向外挪了挪,发现自己虽然能够站起来,但行走还是有些困难的,于是开口道:“那个,能扶我一把吗?我可能昨晚喝了假酒,身体抽得厉害,我想再睡会儿……你不介意吧?”
“那就现在去医院。”
“不不不……”陈月洲匆忙摆手,“我……我……”
话还没说完,由于摆手幅度太大,他整个人侧身倒了下去。
端琰一个跨步上前一把揽过即将跌倒的陈月洲,他小巧的身子落入对方宽广的怀中,因为穿得少,能感受到对方身体滚烫的温度。
“我……”
陈月洲潜意识对男人的怀抱是极为抵触的。
可当此刻有温热的怀抱能给这具几乎冰透了的身体一丝温暖时,他发现身体并不抵触这样亲密的接触。
不如说,这样的接触给他带来了一丝安心。
“到底怎么回事?”端琰的视线落在陈月洲的脸上。
怀里的小姑娘嘴唇铁青,脸色惨白,全身都在微微打颤,一双圆眼满是恐惧和不安,很明显不像是单纯的酒后呕吐。
“我……”考虑到端琰这个人容易较真的性格,陈月洲长叹一声,坦白道:“我做噩梦了,梦很可怕,所以身体很难受,不需要去医院,只要让我再休息一会儿就好。”
“……”
端琰没吭声,就这么打横抱着陈月洲,来到客厅将他放在沙发上,之后转身捞起空调遥控器关了制冷,回卧室抽了床薄毯递给他,等他盖上道:“我接受不了没洗澡睡床,沙发将就下。”
陈月洲闻声轻笑了下:“我也是。”
他慢慢闭上眼——
可意识刚一模糊,那让人闹心的回忆和画面就又出现在他的眼前。
陈月洲被再次吓醒。
视线逐渐有了焦距后,他发现端琰才刚刚收了水杯打算回房。
“那个……”陈月洲只能叫住他,“我这噩梦一闭眼又来了,你……”
能陪我唠会儿磕吗?
不不不……说不出口……大老爷们怎么能说这种话……
正当陈月洲琢磨着怎么开口时,端琰已在他身侧坐下,双臂摊开,搭在沙发背上,斜着眼睨着他。
“谢了……”陈月洲尴尬地笑笑,想了想道,“问你个问题。”
“嗯。”
“我昨晚应该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端琰的视线落在陈月洲的脸上。
双眸依然清澈水润,只是那少女般甜腻的视线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那平淡的目光。
按照她昨晚自己的口述,她体内有三重人格,一个是渣男北医研究生、一个是喜欢自己的年轻太妹、一个是自己一直寻找的那个陈月洲。
那么,昨晚想和自己睡觉还和自己接吻的人是太妹,而现在眼前的人是北医研究生了?
想到这里,端琰无奈地扯了扯唇角。
虽然他曾经推断过陈月洲这个人可能是人格分裂,可当对方真的承认自己就是有三重人格,一切奇怪的地方得以通顺解释的时候,他却又觉得这事情十分荒唐。
真的会有人是三重人格吗?
而且三个人格除了极大的性格差异,还有着极大的知识储备量差异?
他反问:“你……还记得你昨晚说了些什么?”
“我?我断片了。”
“你说有人长时间虐待你……而且不是你的父母,是个毫无关系的人。”端琰试探性道。
陈月洲一听,神色瞬间多云转阴。
虽然江陈辉杀人案在无数年前已经被翻案,断定为冤案,可是真凶赵世风一直迟迟未捕,就目前而言,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就是杀人凶手。
赵世风本人大概也是在醉酒的情况下,面对向来不会反抗的原主才会一时大意说出那样的话,他本人怕是事后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如果这个系统的最终任务是让他将赵世风绳之以法,那么现在,无论是杀人的事、这幅身体遭到过xing虐待的事,统统都不能说。
赵世风很显然身上除了这一桩命案外,还干过不少作奸犯科的事,是个惯犯。
就算不聪明,也在这方面圆滑小心。
而现在的自己太弱了。
没有金钱、社会地位、足够的知识与力量,根本无法和赵世风对抗。
那么,借助外力呢?
呵……借谁的外力?
江陈辉的冤案是北川的心头病,但凡伸手的人处理不好都会脱衣服滚蛋,谁愿意趟这浑水?
就算不说冤案的事,单说xing虐待的事,谁又能替他解决?
靠端琰?
呵。
简直可笑。
眼前这个男人不到三十岁就爬到了市局刑侦大队支队长的位置,前途无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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