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节 我和我爷爷的故事(1/2)
我和爷爷的故事
<一>
爷爷的这个家族是崇尚“诗书传万代”的。我不清楚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老爷是做什么的,只看到家里的堂屋中供奉着老爷和老奶32开纸大小的黑白相片。老爷头上有辫子,俩位祖先坐在高大的靠背木椅上,神态儒雅谦和。
我小时候住的祖屋是一座很大的四合院,“大”是因为四合院中有四座相同的高大建筑,都是三室一座。正面是有两座并排,东西面两座对应。很大的院子中青砖铺满,房内更是砖铺地。房顶椽子上全是用砧子(如平面的大型厚瓦)铺的。房子很高,东西厢房上有阁楼,套间都很宽敞。两座正房中间有一条砖砌的浅排水沟南北贯穿院子,通向各家的门槛外都有三级青石板地台。因此,这座四合院很豪华壮观,号称“钢杈铁翅”。以至于我近几年去参观陕西的几处清末名居时,总有些不值得跑那么远去看的感觉。主要是他们的偏房太小了,院子是天井,太窄。比起我家的祖屋从规模到造型都相差太远。
由此可见,祖上也算是高门大户。不过,在老家的时候我太小了,没有搞清楚我的祖先是怎么有如此气派的生活。关于祖先的事迹,父辈们之间也议论过,只是我没有留意而已。那时,每当听到父辈们谈论他们的爷爷奶奶时,我都没有兴趣听下去,觉得讲的都是太遥远的故事。但是,我却是在这个大院子出生的,住到五岁多。还能记得院后有一棵巨大的葛花树(紫藤树)。它应是有多棵粗壮紫藤缠绕在一起的,树冠有很大一片。我幼时经常坐在藤上玩,大人们在花藤下歇荫凉。这些都是美好和难忘的。
然而,我对家族人物的记忆只是从爷爷开始的。因此,我要写写我的爷爷,一位养育我的智慧老人。
在我最远的记忆里,爷爷就是位老人家了,应该快七十岁吧。也许是我太小,才觉得他很老吧。爷爷是他那个辈份中的老大,在我们都姓高的村子里被称为大哥,大伯,大爷。在我看来,爷爷也有“老大”的派头。他个子很高,偏瘦,留着花白的山羊胡子,双目炯炯有神。人很干净,将土布衣服穿得很体面。随身总是携带一根两尺长的旱烟袋,走哪抽到那。
爷爷每到冬季,总是穿着一件黑色卡叽布的棉羊皮长毛大衣。那大衣在当时可是少有的。爷爷还是在我们村里,也可能在全大队都是最早到过大城市生活过的人,在六十年代中期就到过西安。他在此工作的大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让爷爷来西安住了几个月。那件大衣是我父亲孝敬的。
爷爷在村子里的“老大”地位,除了年岁的原因外,我想还与他六个儿子有关。爷爷的子孙,除了与他一样也是长子长孙外,那就是他的长子是村里第一个考大学走出乡村,并将家从武汉一所大学迁到了西安。从武汉到西安,我父亲是为了多挣一点地区补贴,好多寄一些给他爷爷(我老爷)供给那个大家庭。因而,我父亲的这一举动给家族争了光。那时候还是与我爷爷的弟弟,也就是我二爷一家在一起生活。因此,大家庭很大,人丁兴旺。据父辈们说,自然灾害那些年,全家人等着我父亲寄钱回来接济。而父亲寄的钱从来没有是整数,就是为了尽可能多寄一些。
爷爷的其他儿子也很争气,大多成为了当地的老师。爹(二叔)从二十岁起就是农村干部,三叔人品敦厚和任劳任怨,他俩在当地很受尊重。二爷家的堂叔们也一样上学,教学。
在我能记住爷爷的时候,他就不种地干农活挣工分了。现在回想,好像我们那里上了年纪的老年人都不种地的,老人家们都分配轻松的活,为生产队养牛犁地。比如我二爷就是在养驴供队里人磨面用,再就是种植生产队的菜园子,就我爷是在养羊。可这只羊不是生产队的,完全是他自己的。“完全”是因为爷爷永远是养一只绵羊。绵羊由他独自放养,卖羊毛和卖大羊换小羊所有收入开支也全是他自己的。那么,在六七十年代的农村,爷爷有了这只羊,那日子就很好了。这种好,更多体现在吃上。
我小时候爷爷就不理大家庭财了。现在想想,还真的是高瞻远瞩,不操心却权威自在。爷爷的权威表现在他晚年后,那些同辈人老了久病床上。他去探望时,若发现子女照料的不好,就大发脾气批评其子女。用今天的话讲,那就是自封村里老龄委领导了。庆幸的是我们村里这种情况极少极少。否则,他该有多忙呀。
爷爷到村里纠错,那可千万不要认为他爱说话。正是他不多事,不乱说,才使他在全是姓高以及有严格辈份的高庄村里,能如此理直气壮地呵斥那些把老人照顾的不周全的。如此操心,除了他是“老大”外,还有更重要的原因是爷爷的家族,从上到下都孝敬老人,为老人所做一直都为十里八乡传颂。我爷爷对他的祖先如此,我的爸爸对他的爷奶和父母更如此,都是精心地生养厚葬。为此,赢得了好名声,威望就有了。
我就经历过这一幕。中午吃饭时爷爷坐在椅子上生气。
原来爷爷上午到村北头,去看望见丰叔生病的父亲。推开门后尿臭气熏得他进不去。把门开着通了一阵风后进屋,看到老人长时间大小便失禁,床铺和地上都是污渍。爷爷就坐在门槛外与老人叙旧。等到他的两个儿子与媳妇收工回来就发起脾气了,嫌伺候的不好,虐待了老人。
叔父们说:看看你这气生哩,饭都吃不下去了。我爷说了一句:“我将来到死的时候就饿死,决不窝囊地走!”叔父们生气地说:“真是想哪说哪。”
真是没有想到,若干年后,爷爷真的是这样走了。这是后话。
<二>
爷爷只有六个儿子。我是他长子的二女儿。他长孙与长孙女都在西安,只有我幼年时长期在这个大家庭中生长。在老家我是幸福快乐地成长着。不像其他小姐妹们那样,不上学的时候就要割草喂猪放羊什么的。我则是有看不完的小说和小人书。这得以于叔父们都有文化,他们在当地教学,
我在家的年代,觉得长辈们几乎是不与孩子们交流的,很严厉。孩子也很怕大人们,从来不敢主动打招呼。我家也一样。印象中我们都是和小姐妹们成群地在一起玩。白天玩,有月亮的时候晚上也玩。那时候小孩们能玩的项目都玩遍了。小伙伴们就是在我家门外的晒麦场里玩。总之,我的童年是在快乐中渡过的。
我与村里小姐妹们的不同,还在于我的家里人好像每一个长辈都在管教我。爷爷对我的教育更是令我一生难忘。
记得我上小学二年级的寒假。我正在院子里用塑料布剪毽子。爷爷从外面进来了。他没有像过去那样进屋里,而是坐在我旁边的一个低靠背椅子上。爷爷的这个举动我有些不习惯,很不自然地继续做着毽子。
突然爷爷说:“我考你两个字。”听此言我很紧张啊,小心脏吓得咚咚的。心想爷爷是在外面看到什么字,不认识才回来“请教”我这个学生?可我能认识几个字呢?没容我答应,我也不敢说不。
只听爷爷说:“门字里面一个马,念什么?”我急促地说“闯”。可又觉得爷爷在手上划了很多笔。爷爷又说“门字里面一个开,念什么?”。天啊,这个字我是不认识的呀。心里一阵慌乱,急中生智想起“秀才看字猜半边”,就小声地说“开”(至于为什么没有猜成门,那就天知道了。)。回答时心里紧张极了。心想爷爷问我两个字,我就一个不认识。可是没有想到,爷爷听我说“开”后,双手拍腿说:“好,闯开了!”然后,站起来又出门了。
爷爷出门了,我可是吓坏了。赶紧将我旁边的空椅子搬得离我远远的。并且,从那以后看到爷爷空手向我走来,无论当时在做什么都赶紧溜走。
在这件事情上我之所以那么惊恐,首先我一直不知道爷爷认识字。这些年也没有见他看过家里的书和报纸。另外,我第二个字根本就不认识,也没有见过那个字,很有可能爷爷也不认识字,不知道我是猜的。
我忐忑不安,毽子是无心做了。虽然我上的是二年级,可看了很多小人书,有时候不认识的字也能记得轮廓是个啥样。可是这个“门里面一个开”我却没有见过。又着急又害怕,觉得自己耍小聪明欺骗了不识字的爷爷。赶紧把家里的新华字典找出来,结果发现我竟然答对了。原来开字旁边的括号里有这个字。也想起来语文老师说过括号里的字都是繁体字。知道可能答对后我没有高兴。第一反应是爷爷原来是认识字的。他是老人,当然认识繁体字。可是我不认识繁体字呀。爷爷以后若再考我可怎么办呢?
但是,爷爷一生就考过我这两个字。现在想来很好奇。他是否也同样考过他的儿子们,还有和他一起生活了十一年的长孙呢?还是就只考问过我一个人?这一切都不知道了。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在爷爷的所有孙子孙女中,我是那个沾光受宠最多的。
<三>
前面说过,爷爷从我记忆开始就养羊。每当早上吃饭时若不见爷爷,就知道是去赶集卖羊毛了,回来的时候一定是要买羊肉或者羊肝肺。这时候我早饭就吃的很少了。
爷爷赶集回来的时间都是早饭刚过。然后半晌就炖好羊肉汤了。我如果不上学,这一上午就哪儿也不去玩了,在院子里假装玩,等爷爷炖好了说:“来,你也吃一碗。”这一碗萝卜羊肉汤太好吃了!我很知足了。因为大多时候就我可以吃到的。很少数的时候爷爷大方一回,让全家人中午都吃一顿羊肉面。不过,那一定是我上午上学去了。爷爷可能猜到,我馋得上课都没有心思。
然后,爷爷会把剩下的肉和汤装进盆子放在竹篮子里,高高地挂起来,每天早饭后自己热了吃,一般能吃上四五顿。那时我就不再期盼了。天冷时一个月炖一次羊肉羊肺,在七十年代全村也就我爷爷了。因此我也是跟着吃美了。有一点不明白,我长大后从不吃羊肉,嫌太膻了。可那时候为什么觉得是那样好吃呢?
也许真是越吃越馋的缘故。可以说爷爷在我幼年时长期考验我的馋吃。尤其是天冷的时候,那可是天天都在考验我呀。因为爷爷一到冬天,早上就不起床吃早饭,一直持续到快过年。从我能端起饭碗就担起了给爷爷端早饭的重担。
那时候故乡邓县城(现在叫邓州)东边一带,好像一年四季都吃红薯。黑土地上的红薯很好吃,早饭和晚饭都是我很爱吃的红薯稀饭。馒头是一层白面一层红薯面,一黑一白叫花卷。爷爷胃寒,从不吃红薯和红薯面。每次蒸馒头时,奶奶会给爷爷做如鹅蛋大的小白馒头。一顿一个,数量刚好到下次蒸馍。奶奶会把粘在蒸笼屉上的白馍皮铲下来给我吃。半晌饿了,在馍篮子里取凉馒头时拿起白馒头闻的时候一定有过,却从没吃过一个白馍。
那小白馍并没让我感到有多馋。馋得让我受不了的是每天早饭前给爷爷端那碗白馍花。白馍花是用一个小白馍切成片,再以馍的原形放在碗内,浇上两遍开水后放盐和香油做成的馍花。做好后奶奶就叫我给爷爷端过去。我端着爷爷专用的那个最漂亮的细白瓷红花碗,从灶房到堂屋的东间。这段路程大约有十多米。
那碗白馍花太诱人了,香喷喷的,白花花的馍片向一边整齐地飘着。每当我捧起碗就双眼盯着碗里的馍花,不停地咽口水。心里急着怎么才能吃到一片呢?那怕喝一口汤也行呀。然而,从开始给爷爷端馍花,到满十二岁去住校上高中,这三年多的时间中没有动碗上面的筷子一下,一片也没有吃到过。实在是无法“尝”到啊。那馍片是整齐排着的,无论捞起哪一小片,都会明显地发现少了。那汤则更是不能喝的,会在嘴巴上留下香气。我端碗的手常常因过于专心怎么才能吃到,有时候汤就会溢出来,手指上的香油气味很久都消失不了。因此,每次都是一路纠结中到了爷爷床前说:“爷,快吃吧。”看着他接过碗后放在窗台上我才如释重负呀。
虽然白馍花我尝不到,却有另一样美食可以吃到的。那就是爷爷每天都要吃饼干。他在大队的代销点(几个村子一个商店)里,买上一斤硬棒棒的麻饼,是用那种很粗很厚黄麻纸包成t型船包。一包吃完了就再去买,常年不断。用的钱全是他养羊的收入。
爷爷背着手拎着饼干回来的时候,当看到他从四叔门前经过时没有停过步,这时候我很识趣地不迎上去。小小的我就明白爷爷没有给弟妹们吃,最大的我就更要装懂事了。不过,爷爷总是在回到他睡的房间后把我叫进去,给我两块饼干。
可是,只吃两块怎么能够呀?爷爷买的可是那么一大包呢。于是,我想尽办法创造条件再吃到。
我观察到爷爷吃饼干的时候是晚上睡觉前。他每天晚饭后都要到屋后八爷家去唠嗑。那时我太小,奶奶刷锅收拾厨房时我就会瞌睡。听到爷爷回来了我就睡意全无,可精神了。爷爷到他房间,我就在堂屋里不停地走动,还吭吭呵呵地弄出些动静。这时候爷爷会说:“拿去。”我接过饼干后别提多高兴啦。此法经年好用。只是回想起来很好奇,当时我也没有说吃,爷爷怎么会知道我的心思呢?哈哈。现在想来,爷爷是在保护我的天真。那真是谢谢爷爷了,我至今还单纯幼稚,看来也是您的功劳了。
在吃饼干这件事上,还有一点想来更可笑。那就是有时候爷爷再怎么等都不回来睡觉,奶奶收拾完厨房就拉着我去另一座房子睡觉了。如果几天都没有吃到饼干,我就会等爷爷不在家时踩着椅子爬在他床上,将饼干包捧过来,透过撕开的洞找里面的渣吃。第二天再去吃时就很摇晃那个饼干包,让其再掉一些渣。可那麻饼太硬了,常常是摇得心急火燎呀。
其实,那时候老家的日子并不差。我们生产队里的生活在全大队都是最好的。村里其它三个生产队大都是吃红薯面黑窝头,我们队全是花卷,爷爷还总有白馍吃。这是叔父们决定自己多吃粗粮,把白面节省出来给爷爷吃。中午总有一顿麦子与绿豆磨在一起做的面条。不过,我实在不爱吃这面条。奶奶擀面条时的豆腥味我闻着都受不了,做好后面条太硬我也不爱吃。节日还总有肉吃。过年更是到正月十七都不吃黑面,中午待客的饺子都要吃到正月初七。爷爷还会给我们所有孙子孙女压岁钱。因此,我爷很受我们孙辈爱戴。爷爷让我爱戴,不仅是因为给我吃的,更多还是对我的教育和引导。
十岁那年,上师范的叔叔假期回来在院子外,也就是生产队仓库外面晒粮食的场里,那个很大很高的大土堆上开出了很大一片地,忙活几天后,种上菜和向日葵。可能是地高日照好吧,菜园子长势喜人。还没有结出任何果实的时候他就要回学校了。走前说以后有我负责浇水。
虽然我什么重活都没有干过,可依旧是大人的话无条件接受。并且还很高兴这差事呢。我天天下午放学后,拎着个瓦罐去井里打水,再爬上约六米高的顶上浇水。其过程颇为艰辛。因为太小,每次从井中打水时都怕被堕拉到井里。还总是要拎好多次才能把那一片地浇透,实在太不容易了。有时三叔看到了,就会担一担水把所有的菜都浇了,还说让我等他收工回来再浇。我那能这样呢,任务交给我了,我就得完成。
在我勤快浇水后长得更好了。南瓜茂盛得瓜秧子都爬下土堆了,牛儿每次经过时都偷吃几口。虽然因浇水太多长疯了,没能结一个南瓜。可那金灿灿喇叭一样的南瓜花让我太喜欢了,看着就高兴。向日葵长得就更好了,葵盘好大啊。我可是从小就喜欢向日葵,第一次自己培育还长得这么好。看着它们追着太阳茁壮成长,心里开心极了,憧憬着明年再多种一圈葵花。
流了这么多汗水,终于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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