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阳谋（1/2）

“克里斯蒂安.寇尔森，《贫民窟的百万富翁》！”

当汤姆.汉克斯的声音通过话筒，被传递到柯达剧院的各个角落时，丹尼.鲍伊尔耳朵里似乎都还激荡着之前掌声的尖锐回响，这让他的反应比平时要慢了几倍，呆呆地看着身边的克里斯蒂安兴奋地跳起身，又冲自己俯下.身来，似乎是要给与他一个拥抱——他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奖前被视为三雄中胜算较小，甚至可以说是相对冷门的《百万富翁》，真的拿到了最佳导演和最佳电影这两个最具分量的大奖！

该做什么反应？

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背后到底有没有人为操纵的影子？

纷至沓来的问题，让他的大脑根本就处理不过来，更遑论为这个奖感到兴奋了——虽然他已经被克里斯蒂安拉得站起身来，一起往领奖台前进，但到目前为止，这件事对丹尼来说依然没有太大的真实感，他们真的拿到奖了？真的拿到大奖了？他不会是做梦吧？刚才的那个最佳导演，是事实吗？如果这是梦，他要怎么才能醒得过来？

从这个电影项目立项开始的种种细节，就像是电影中的回放蒙太奇一样，在心间飞快地流过，从看到剧本开始的惊艳感，为剧本寻找制片人的波折，但找到克里斯蒂安之后，双方一起说服电影公司投资的波折——是的，丹尼从一开始就不是那么的喜欢珍妮弗.杰弗森，这女孩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电影，对她来说，这只是个任她摘取的花花世界，她不知道为一个剧本寻找投资的痛苦、挫折和提心吊胆，不知道磨预算和在后期剪辑和制片公司讨价还价的苦与乐，不知道自己费尽心血拍摄出的杰作在票房上遇冷的尴尬和自嘲，对她来说，电影就像是个奖励丰富的低难度游戏，她要拍摄，ok，顶级配置和大量的投资在等着她，首席制片人的位置在等着她，一等一的宣传资源在等着她——别说她也很努力，事实是，和她一样努力的人在全世界都有很多，而大部分人在她的努力之外，还需要承受比她多几倍的痛苦，他们收获的依然有很大的可能是失意和鄙薄。

鼓舞这些人坚持下去的别无他物，只有对电影的热爱——丹尼并不歧视富豪，有钱并不意味着你就没有梦想，《百万富翁》之所以能够开拍，正是因为他们找到了有钱又有梦想的公司，他最为遗憾的是，它在北美没有这样的运气，先是被华纳独立买下，之后又被大梦转买——而让珍妮弗买下它的是什么？他并不觉得是梦想，是‘靠电影改变什么’的野心，她对《百万富翁》没有这样的感情，之所以买下它的全球版权，完全是出于身为投资人和片厂老板的精明，甚至包括之后希望他们进行补拍，在他的感觉里，她也是出于商人的考虑，希望他们能尽量冲击奖项、赚取票房。

丹尼在补拍事项上相当配合——不得不承认，珍妮弗在专业领域的眼光的确老辣，她点出的几个硬伤，都是电影后期因为预算不足，只能敷衍了事的节点，而他也想要让自己的电影更上一层楼，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心结会就此消失，对于大梦买走了这部电影的全球版权，之后才送到戛纳参展，他一直耿耿于怀——这部电影的版权被全部转给了大梦，这也意味着《百万富翁》脱离了真正对它怀有感情的‘母体’，落到了只想着拿它赚钱的资本家手中，即使它之后取得了再好的努力，当时那些和丹尼一起为这部电影奋斗的伙伴，也已经无法获得足额的回报了。

其实，当时愿意为电影付钱的印度公司也不是不想把电影送去参展，克里斯蒂安也不是没做过努力，但没有人脉，要挤进戛纳影展谈何容易？对于拥有优势资源，但却始终在生产《暮光之城》这种烂片的大梦，丹尼本来就说不上喜欢，不过，在影视圈混久了，他当然也学会不把这种无用的心结表露出来——虽然谈不上对电影有什么感情，但在大梦高超的操作下，《百万富翁》取得了放在华纳独立手里不可能会有的影响（他听说了华纳想要把片库打包出售的消息），而丹尼当然也乐见自己的电影取得成功，最重要的是让更多的人看到这部电影，喜欢这部电影，思考这部电影——至于奥斯卡，当时的他还远远没想到这么多。

“丹尼！天啊，我们真的做到了！”戴夫兴奋地抱住他摇晃了起来，“啊！我从来没想到有这一天！”

“丹尼，走吧，走吧。”克里斯蒂安已经吆喝了起来，“都到台上去吧，记得我们的获奖感言！”

在短暂的互相拥抱之后，庞大的剧组成员向着领奖台移动，一路上当然频频被拦截下来拥抱祝贺，丹尼浑浑噩噩地混在人群里，他看到了珍妮弗和切萨雷.维杰里的笑脸，依稀记得自己和他们拥抱了一下，而珍妮弗也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只是反应不过来。

在《jaiho》的背景音乐中，他们拖拖拉拉地登上了领奖台，丹尼注视着克里斯蒂安——好朋友的背影，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他知道克里斯蒂安在说着什么，多数是他们在大梦的公关帮助下准备的领奖词——

是的，是的，这就是他最不满意的地方，大梦的按部就班，缺乏诚意——对于奥斯卡，丹尼其实不是那么的在乎，说真的，他并不是志在必得，对于一部从一开始就危机重重——也许拍不出来，也许无法上映，也许票房失败，也许根本无法得奖的电影来说，在今年这《拆弹部队》、《在云端》、《无耻混蛋》围剿的局面之下，《百万富翁》能有一个奥斯卡拿到手，甚至只是提名，他就已经喜出望外了，即使从前哨奖开始就输给《拆弹部队》，丹尼也不会太不平衡。

但问题是，问题是《百万富翁》在前哨奖里并没有输，问题是它看起来甚至胜算很大——起码能和《拆弹部队》拼个如火如荼，而只要对这部电影有一点爱，找到一些新的宣传和营销点——奥斯卡大奖甚至都是很有希望的！

ok，在这个节骨眼上，大梦参与制作的《阿凡达》也爆了，珍妮弗开始发声去推《阿凡达》的冲奥，这点丹尼可以理解，他当然也无意去干涉，只要大梦还是在做《百万富翁》的冲奥，这无非就是君子之争——或者哪怕大梦就直说了，为了《阿凡达》要放弃《百万富翁》的冲奥宣传，你丹尼.博伊尔可以回英国去了，那他也ok，都是圈子里混的，他不会那么输不起，《百万富翁》不是亲生的，票房体量也没那么大，不能给大梦带来那么多利润，被放弃也可以理解。——但你大梦不能玩我啊？《阿凡达》打出了‘奥斯卡的定位到底是综合性还是艺术性’，直接从评奖心态去震慑评委，《拆弹部队》也马上打出了女权牌，而且天然占据了政治优势，还是纯正美国电影血统。《百万富翁》呢？整个颁奖季，剧组无非就是按部就班地出席一些商业派对，连slogan都是一用半年，‘这部电影将会改变孟买贫民窟’！

票房没得比，血统没得比，重视度没得比，那大不了就不要玩，大梦偏偏还就这么安排他们住在洛杉矶，出席着一个又一个的商业酒会，丹尼不像是小演员们，对于这种事还乐在其中，深深地感到自己的幸运，他的不耐和憋屈是与日俱增的，这和输赢没关系，而是大梦的诚意——珍妮弗和他的电话里，一次次地说《百万富翁》在‘playitsafe’，但《百万富翁》需要安全的玩法吗？奥斯卡需要安全的玩法吗？安全的玩，怎么可能拿到奖？

“感谢孟买成千上万的群众演员，你们也许未必意识到这一点，但没有你们就没有这部电影，艺术在苦难中诞生，我希望艺术也能拯救苦难、改变苦难，谢谢！”

隆隆的音箱回响声和震耳欲聋的掌声，让丹尼甚至有瑟缩的冲动，他愕然了一秒钟，才意识到克里斯蒂安已经说完准备好的获奖致辞，把话筒递给了他。

而他——而他——

几乎是凭着本能，丹尼做出了谦逊的表情，把话筒递给了身边的戴夫.帕特尔，而掌声也因为他的风度再度响了起来，丹尼茫然地望着台下一张张热切的面孔，寻找着、分辨着——

他看到了《拆弹部队》剧组，克里斯托弗.汉克斯带着训练有素的微笑表情，正专注地聆听着获奖感言，似乎并不因为今晚《拆弹部队》的失意而沮丧，而凯瑟琳.毕格罗的脸色则有些发暗，但还是维持着微笑的表情。

啊，他看到了，在他们背后——珍妮弗.杰弗森和切萨雷.维杰里，切萨雷.维杰里永远是那看似真诚随和的笑容，就像是丹尼感觉不到那之后的商业性，对于这个结果，他似乎并不显得太过诧异，而珍妮弗.杰弗森也是一样，她还是那张愉快、从容的笑脸，蓝绿色眼睛里闪烁着神秘的笑意，就好像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有时候，安全的玩法才是好玩法。”丹尼忽然想起了她在他耳边说的话，那么的淡然，即使是那时才刚刚宣布了几秒钟，她的话里也找不到丝毫的诧异之情，就好像——真的，就好像她完全猜到了事情的发展——“是吗，丹尼？”

安全的玩法才是好玩法——安全的玩法才是好玩法——

就像是有人往他的肚子上来了一拳，丹尼几乎要弯下腰去，抵抗这种以腹部为圆心扩散开的顿悟——安全的玩法才是好玩法——如果说安全的玩法是好玩法，那么，就一定意味着它的玩伴玩得不安全！

《阿凡达》的制片人名单里报上了珍妮弗，整个宣传期她都在为《阿凡达》站台，几乎没有提过《百万富翁》一个字。

她的‘奥斯卡重新定位’论，是这个月人们讨论的重点，商业性与艺术性——《阿凡达》有商业性，无艺术性，《拆弹部队》有艺术性，无商业性。

只有《百万富翁》二者兼备，是一张安全牌！

本来这部电影有太深的大梦烙印，作为其全球版权所有人，在珍妮弗制片的电影蝉联了两届最佳电影之后，《百万富翁》在奥斯卡投票上必然要受到天然限制，但现在有了《阿凡达》这个烙印更深，咄咄逼人，要从根本上改变投票态度的大作，《百万富翁》的英国电影身份更加彰显，大梦充其量只能算是版权商，制作公司和他们无关。奥斯卡不需要估计为人诟伯珍妮弗.杰弗森痕迹太深’，这部电影原本的弱势，反而变成了强项。

在《阿凡达》的威胁下，《拆弹部队》开始打女权牌，但对于奥奖评委的年龄来说，这张政治正确的牌好不好用，还得看当年的竞争者强势与否，一样都是政治正确，人权、种族和平肯定高于女权！

《阿凡达》的‘thinkingoutsidethebox’，是《百万富翁》‘playitsafe’的保证，如果《阿凡达》得奖，这是珍妮弗的胜利，退一步，即使《阿凡达》没有得奖，《百万富翁》也能凭借相对低调沉稳的表现和各方面平均的素质得到为评委的青睐，有很大可能踩下《拆弹部队》得奖，整个过程，《百万富翁》都在借财主《阿凡达》的势！

大梦不是没有用心做《百万富翁》，只是他们的用心太过巧妙，甚至可以说，默多克、卡梅隆，福克斯请出的所有大拿，发声为《阿凡达》争奥的宣传，都是在为《百万富翁》争取优势，削弱它真正的竞争对手《拆弹部队》……大梦只是在用一种很省力，很天才的方式做《百万富翁》！

“丹尼。”有人在推他，话筒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丹尼手上，他拿起话筒，望着台下的人海，几乎是机械地说道，“在这个奖上，我想我应该要感谢——”

在这一刻，仿佛是电光火石，刹那之间，似真似假，他和珍妮弗的眼神撞到了一起，时间似乎在他们周围慢了下来，在这一刻，他们的心灵似乎连接到了一起，丹尼读懂了珍妮弗嘴边神秘的微笑——

“感谢我们的印度合作伙伴制作公司，感谢拉杰……”他说，一如在得到最佳导演时一样，他不打算提起大梦电影，当然，此时此刻，心态已经不同。“感谢所有上天让我们相遇的人，对这部电影提供了帮助的人……”

大屏幕播放着贾马尔和拉提卡相对奔跑的经典画面，在热烈的掌声中，这一届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奥斯卡，彻底拉下帷幕，而获奖者们将要接受各种采访，当然也包括出席由《名利场》举办的afterparty——对他们来说，真正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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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蒂安.寇尔森，《贫民窟的百万富翁》！”

果然是《百万富翁》……

珍妮举起双手，露出了经过精心计算的笑容——一个能显示出她作为公司老板，对《百万富翁》的成功表示高兴，又不至于过分欢欣到刺激詹姆斯和凯文.莱利、乔恩.道尔等失败者的笑容——她可是为了这个笑容练习了很久。